第二天清晨,我睁开眼,只看到周子清已经坐在旁边刷手机了,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见我醒了,放下手机,“你醒啦?”
“嗯。”我哼哼了一声,然后打了个哈欠,然后问道,“你睡得好吗?”
“还行。”周子清继续问我,语气中有些落寞,“你找好房子了吗?”
“还没呢。”作为客人,我第一秒想到的就是她厌烦我了,于是连忙找补,“不过我很快就会找到的。”
“没事,你慢慢找。”她语气疏离。
听见这样的语气,加剧了我心里的感受,有些不自在起来,毕竟自己是个外人,我想逃,“我会的。”
于是立刻打开了租房软件,火速开始挑选,甚至根本不想挑,随便找个离公司近的狗窝住着都行,正当我激情满满决定下单的时候,她突然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很开心有你在。”
那时候我觉得她好像能看穿我,后来,我才知道这样寄人篱下的事情是她早就经历过一遍的,所以她才懂得。
在我沉默之际,她低垂眼眸,像是请求一般,“你能再多陪陪我吗?”
我们两个很奇怪却又很相似,都以为是自己需要对方,而不是被对方需要,她以为是她需要有人陪她最后一场路,我以为是我需要容身之所。
“好。”我的语气十分肯定,然后将下单页面删除,和善地看着她。
她好像一件即将碎裂的玻璃器皿,但她在拼尽全力填补着细碎的裂痕。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但她尽力收回泪水,其实我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很会伪装的人,或许这一生都在努力成为一个强大的人,成为一个不需要别人的人,但生命的意外击碎了她的伪装。
她诚挚地说,“谢谢你。”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哪天真的要走的话,也没关系,不用和我说。”
“嗯……”我也坐了起来,一晃眼看见了她未关的手机,只看见两个字,永希。
永希墓地。
我的心震了震,好像死亡真的就要到来了。
“你今天有没有不舒服啊?吃药了吗?”我关切地问她。
“没有,今天比昨天好多了。”她笑得很宠溺,好像在哄小孩,我却觉得她在勉强。
我们又和昨天一样起床刷牙洗脸,然后做饭,但她今天很沉默,完全没了昨天的活泼,我不敢多说什么。
中午她吃的很少,感觉完全在勉强自己咽下食物,仿佛下一秒就会呕吐一样,我本想问问她,她却说她经常这么没胃口,不要在意。
吃完饭,我们一起瘫在沙发上,各自刷着手机,她冷不丁问我一句,“如果死了,你会想要什么样的仪式啊?”
作为一个时常emo埋怨世事不公的社会青年,我那时是意识不到生命的重要的,经常幻想自己的浪漫死亡之旅,于是我回答,“我觉得骨灰撒到海里很美啊,又不用花钱买墓……”
我噎住了没说下去。
“可那样就再也不存在了,再也找不到了。”周子清自顾自地嘟囔起来。
话题结束,我们继续刷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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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嗡”许久不联系的高中同学陈旭发了条消息给我,“你在哪呢?”
“在朋友家呢,怎么啦?”
“你猜我在广贸遇见谁了?”他故意吊我胃口。
“不猜。”我秉承着绝不被吊的信条,简直无懈可击。
“哎呀,你猜一下嘛……”陈旭开始分享欲作祟,我故意没回他,隔了一会,他便自觉地告诉了我答案,“是张青枫!”
我看到这个名字心跳漏了一拍,但我还是开玩笑的回他,“明明是张箐枫,文盲!”
“啧啧啧,我的输入法可打不出来那么难搞的字,看来还得是你啊。”陈旭一番阴阳怪气还配了个贱贱的表情包,“你猜当时她在干嘛呢?”
好吧,看他如此热衷于让我猜,那就猜一猜吧,“在吃饭?”
“猜错了,我看见她和一男的逛街呢,估计是她老公。”他紧接着又来了一句,“你也别念着她了。”
我心里无语,都过了六年了,哪有念着她啊,不过心底还是闪过一丝失落,原来她也走上了世俗的路,以前她可是不婚主义。
见我没及时回他,估计是怕我破防,“哎呀,也不一定,也有可能是朋友。”
“是就是呗,都过去了。”我故作轻松。
“你最近搁哪呢?大学毕业在哪上班啊?”陈旭转移话题,因为我高中休学了一年,所以也比他晚毕业一年。
“在一夜情对象家住着呢。”我故意逗他。
“woc,真的假的?”陈旭震惊的表情我都能想象到,他以为我在玩抽象,于是他也不正经地回答,“哈哈哈哈,那改天带我见见啊,让我看看你这眼光还像不像之前那么差。”
我无言以对,也糊弄过去,“行。”
“不过说真的,你妈昨天打电话问我了,问你是不是在我这里,我也帮你糊弄过去了。”我说陈旭怎么会突然来找我聊天,原来是我妈找他了,“你到底在哪啊?我的程末小姐姐?”
“叠叠词恶心心……”接着发了个无语的表情包,见瞒不过,还是说了实情,“都说了啊,在一夜情对象家呢。”
“真的啊?”陈旭这回是真信了,“你这是受啥刺激了?是不是谈恋爱不好意思和哥们说啊?”
“没谈,真一夜情。”
他开始以为我受了刺激,安慰起我来,“你被伤成这样了吗?你是不是又和张箐枫联系了?”
这次他打对了名字,但我猜肯定是刚刚复制粘贴的。
“没联系,是我家里发现了高中我给她写的信,然后我就一气之下……”我从头到尾给他解释了一遍,但我没给他说周子清的病。
“那你咋还在人家家住着啊?难不成还有多夜情?”陈旭发出一个带着问号的表情包,“是不是要谈了啊?”
“哪有啊,人家是看我可怜让我多住几天。”这个单身老男人总是激动有人比他先脱单。
“是不是以身体交换?”他发了个“我懂我懂”的表情包,接着开玩笑,“要真谈了,得让我见见啊。”
“你就做梦吧。”我毫不犹豫打碎他的幻想。
“我做不做梦不知道,不过看来这回有人把你从张箐枫的梦里拉出来了。”他又开始口若悬河,“当初你那么喜欢她,她后面离职了也没联系你,害你得了抑郁症还休学一年。”
“她也就是个实习老师,当然想保住自己的工作啊。”陈旭这么多年还是没变,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但我不想再埋怨以前了。
“那也没教我们多久啊,也才一个学期,离职了一句话都没说,谁知道她去干嘛了。”陈旭还是替我打抱不平。
“单相思是我的问题,和人家没关系。”当初确实是我一厢情愿,我有时候还觉得是我害得她没了工作,有些亏欠。
“那你现在好起来了吗?”陈旭问我。
“应该吧。”我敷衍了一下,“我还有事呢,先去忙了哦。”
他也不再追问,只说,“那改天见见面吧,我这好不容易调回蓉城,也该喝一顿啊。”
“行。”
我放下手机,脑海中浮现起张箐枫的脸,也想起那段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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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十七岁,高二,她比我大五岁,刚来高中教语文。
我早已经忘记见她第一面是什么样子了,虽然是第一次当老师,但好像还挺熟练,故计也是怕镇不住我们故意装凶,和周子清有点像。
其实我从小到大都不知道生活的意义是什么,家里父母勤勤恳恳的工作都想要我考上一个好大学,我也以为一个好大学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所以我发奋读书,就只为了一个好的成绩。
但我有时开始思考,考上好大学之后呢?找个好工作之后呢?结婚生子之后呢?生命好像毫无意义,我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那时我很混乱,像一个被注入既定程序的机器人突然有了灵魂一样,周围所有人都说我的程序就是对的,可我却开始思考生命的终极意义。
我思考不出来,又或者说,我思考出来了,但我不敢接受。生命毫无意义,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死亡而彻底消失。
那活着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那时候想死,但苟活。
直到我遇见张箐枫,她说生活的意义不是为了考大学,也不是为了找到好工作,她说生活的意义是快乐和自由,这样的观点是我从未听过的。
于是我选择接近她,因为她那时是唯一一个能解答我人生疑惑的人。
但后来我喜欢上了她,也彻底不再联系,这个人生疑惑也一直没有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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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出神,周子清问我,“在想什么呢?”
我随口说了一句,“在想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没想到周子清认认真真回答了起来,“可能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有不同的意义吧。”
我追问,“那像我这样不知道的人呢?”
“那你的人生意义或许是找到意义吧。”她看着我笑的很温柔,她的笑容好像能包容这世界上所有的不安与悲伤,她的眼睛很好看,处处透露出希望的光芒,但我却总是能看出她藏起来的脆弱。
“那你呢?”
“以前的意义是想变得强大,后来的意义是想获得爱,现在……”她低下头深深思索起来,最后说了一句,“想体面的死去。”
我想说什么,但说什么都很苍白,她看出了我的窘迫,转移话题问我,“我死了的话,你能把我洒在海里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摇摇头,“算了算了,太麻烦了,还是买个墓吧。”
晚上睡觉之前,见她吃了好几颗止疼药,我关切地问她,“你真的不想去医院试试吗?”
“有什么好试的?”她刚开始还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后来,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又有谁会在乎我的生死吗?我什么都没有了,十年的爱人,家人,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连朋友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
她的眼眶中浸满了泪水,但她一点也不想被我看见,于是她侧过身子拼命压抑自己哽咽的声音,试图不让我察觉。
我贴到她身旁,拥抱住她因啜泣而颤抖的身体,轻声说,“姐姐,总有人会在乎的。”
良久,她转过身,眼睛红了一圈,脸上布满泪痕,我擦了擦她的眼泪,她揉了揉我的脑袋,然后抱紧我。
这一晚,我们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