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时帆十分确定地点头。
季长风松手,精细的腰身缓缓向前。
走廊里,原本整齐排列的‘长龙’,现已只剩稀稀拉拉几个人,趴在墙上,手中的笔还在来回移动。
唐玥依旧坐在门口,既可观察教室内,又可监督教室外。
唐玥看见季长风和时帆,问:“打扫完了?”
季长风看看时帆,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
“行了,进去吧!”唐玥对着两人说,“如果累,就歇会儿,如果不累,就自习。马上也快到点了。”
等最后几个人进教室,唐玥说:“今天的事,希望大家引以为戒,不要这是糊弄老师,你们玩的,都是我们当年玩剩下的,作为过来人,我只想说,你们的做法,不但愚蠢,而且愚蠢。第一个愚蠢,是因为这种作为不能帮助你们提升成绩;第二个愚蠢,是因为你们自以为是,反倒受罚。”
大家都低着头,乖乖挨训。其实道理,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学生嘛!总是想偷点懒,又抱着点侥幸。
电子时钟挂在墙上,红色的阿拉伯数字有规律跳动着。
“时间也差不多了,下课吧!住校的赶紧回去洗漱,回家的注意安全。”唐玥刚说完,刺耳的铃声就响彻教室。
或许因为被罚,今天放学没有平常那般热闹。
窗外也跟着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季长风没带伞,和时帆挤在一把伞下面。
雨很轻,风一吹,就从伞檐下飘进来。伞不大,一人足以,两人略显拥挤。
“我来吧!”季长风说着接过时帆手中的雨伞。
时帆也没说什么,轻轻松手。
明明是互相帮助,却总觉得淡漠疏离,表面上一切依旧,甚至有好转的趋势,心里去总隔着一层薄膜。
季长风调转话题,问:“你语文应该学得差不多了吧?”
“嗯,还有几篇课文,快赶上老师的进度了。”
“有什么不清楚的,就问我,不过估计你应该能弄懂。”季长风继续说,“马上要考试了,之后得加快进度,今天晚上讲三科,英语、化学和物理。”
“好。”
季长风帮时帆补习,季开宇和薛琳都知道,所以季长风直接跟着去时帆家,补习完又回去。
到时帆家时,季长风右半身全部濡湿,左边却挺干燥整洁,中间俨然一条线,泾渭分明。
时帆看着自己,除了鞋上沾了水,身上一点都没有被淋到的痕迹。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季长风撑着的伞倾向他这边,或许是一开始。
时帆领季长风上楼,打开衣柜,翻出上次季长风借给他的裤子,又拿了件自己的短袖,说:“你先洗洗。”
季长风瞧了瞧自己,憨笑一声,也不矫情,“好,那你先自己看看书。一会儿出来再给你讲。”
时帆坐在书桌边,习惯性在左边留一张椅子。
时帆先自行背英语单词,有几处语法不太清楚,他用红笔圈上,折上页脚,书合上后,又规规矩矩‘躺’在原处。
相对于理科,时帆自身更擅长文科,但是他不喜欢陈规教条,也不喜欢死记硬背,与季长风那种张扬的自由相比,他更偏文艺范儿,多一丝敏感多虑。
“看到哪里了?”季长风从浴室出来,头发上还挂着水珠,他边问边擦头。
“这里。”时帆举着物理化学书说,“探究雷电的成因。”
季长风自然在左边落座,说:“雷电是由于云层中的电荷累积和放电导致......”
说着,窗外一道亮光划破长空,惊雷落在心上,时帆脸色煞白,努力压抑受惊的情绪。
可还是被季长风捕捉到了,季长风大笑说:“还说自己不小?这么大,还怕打雷?”
“不怕,只是太突然。”天知道,时帆说这句话时,用了多大勇气。
时帆的样子,让季长风忍不住想逗他,“小时帆?小十七?小同桌?”
季长风随便怎么逗,时帆就是埋着头,看书,最后迎来两个字——闭嘴!
“行!”
“这里代入公式为什么还是不对?”
季长风故意不答。
时帆轻叹一口气,有点哀求的语气,“别闭嘴了!憋着不难受?”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季长风得了便宜还卖乖,“叫声季哥!”
时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学习声逐渐淹没在雨声里。
等两人补习结束,已经是晚上12点。
时帆:“太晚了,要不就在我家住?”
“雨已经停了,而且阿姨不在,收拾床铺也麻烦,总不能让时爷爷给我腾房间吧!”季长风开玩笑道,“我家不远,就当遛遛弯。”
其实,季长风认床,每次时帆让他留宿,他都会拒绝,
十七八岁的少年,本就要强,丢面子的事决口不提。
海边城市总是这样,多雨,季长风刚到家没多久,雷雨又哗啦啦地下,比之前更猛烈。
季长风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开始回想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时帆不像这般清冷疏离,总是跟在他后面喊他‘长风哥哥’,他们一起吃饭、玩耍、帮薛琳摘菜,时帆脚下一滑,结果吧自己栽到萝卜坑里。
季长风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弯起一抹弧度。
再后来,时帆的父母经常吵架,时帆就躲到季长风这里,薛琳和季开宇也常常感叹时帆可怜,经常让时帆留宿。
有一次,时帆的父母大吵一架,说要离婚,时帆听到后一个人跑出去。长街电闪雷鸣,两家大人冒着大雨在外面找人,最后季长风自己的衣柜里发现了时帆。
自那儿以后,季长风的衣柜就成了时帆的秘密藏身基地。
轰隆——轰隆——
雷电依旧在窗外嘶吼,季长风脑中闪过那张煞白的脸庞。
时帆害怕雷电,难道是因为童年阴影?
嘟——
“你,还好吗?”季长风在无数次滴声留言后,终于拨通时帆的手机。
“嗯。没事的话,我先挂了。”时帆语速不急不缓,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在‘砰砰’跳个不停。
季长风却略带焦急,赶忙道:“等等,有事儿。”
电话那边没回话,在等季长风要说的事。
又是一声惊雷,时帆不小心将手机掉到地上。
电话那头,一阵嘈杂过后,再没有回音。
季长风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窜起来,弓着腰,左手还在提鞋,右脚已经迈出去。
薛琳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时帆家。”季长风快步向前,一把推开家门,顾不上解释。
“出什么事了吗?”
“没。”
“带上伞。”薛琳站在后面,举着伞喊,“伞。”
季长风头也不回,喊道“不用了。”雨水和他对冲,落入口中。
院门被季长风砸得阵阵响动,却都淹没在电闪雷鸣中。
季长风顺着铁栅栏,跨过蔷薇丛,血从刺破处浸出来。他双臂用力,攀上阳台,纵身一跃,跌倒在湿滑的地砖上。借着微弱的月光,穿过客厅,摸到时帆卧室门口。
手机屏幕亮着,季长风冲进去,打开衣柜,空空如也。
季长风脑子飞速转动,时帆没在衣柜里,那他在哪里?“时帆,时帆......”
闪电一次次划破黑夜,也划破他埋藏的记忆。
季长风转身打开卧室灯,看见床单抖动,撩开,一团黑影蜷缩在里面。
季长风把时帆拉出来,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笑话你,对不起......”
时帆颤抖着,推开季长风。
季长风再次将人拥进怀中,换来更大力的推搡。
季长风箍得越紧,时帆反抗越激烈。
季长风被时帆推倒,跌坐在地上,浸血的脚踝露出来。
时帆身体仍在颤抖,他木讷地伸手,想去查看脚踝的伤势,在一掌之外,又突然收手。
季长风趁机把他抱在怀里,口中不断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有我在,没事了......”
原本平静下来的人,听到这话,眼神一滞,靠在肩头的人口中呓语:“你?”
“你不会把我的秘密告诉他们。”
季长风看着呆滞的时帆,附和着,安慰道:“不会,只有我知道你藏在那里。”
“对不起,对不起......”季长风在心中痛骂自己,不该嘲笑他。
时间流逝,时帆自小害怕雷电,他怎么也忘了?
“不,你会。”时帆呆呆地说,“你会告诉他们。”
“不会,不会的。你相信我,相信长风哥哥。”
时帆或许真的吓到了,说了他在理智时决不会说的话,“可你让他们带我走。”
季长风揪心得疼,他早就后悔了,当他听薛琳说起时帆时,当他看到时帆性格大变时......
如果当初他没告诉他们,他们没带时帆走,或许时帆还是那个乖巧的、跟在他身后、叫他长风哥哥的小男孩。
可惜,没有如果!
季长风问:“所以你没躲在衣柜里?”
“恩。”时帆精神好像还有些恍惚,记忆混乱、交叠在脑海深处。
六岁,那时也是夏天,还是在滨海。
父亲出轨,母亲不堪其苦,吵架、离婚......
“长风哥哥,我爸要带我离开这里,可我不想走。”
“那就不走。”
“可他们说,不能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都要走吗?”
“嗯嗯。”
“那你可以住我家,我把床分你一半,吃的也分你一半。”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走的时候,我还是躲到你衣柜里,他们就找不到我了。”
“好。”
“你不可以告诉他们哦!”
“不会的。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