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渝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是傍晚,看上去还是很忧郁,他和郁时川对视的时候郁时川其实很紧张,但林渝什么也没说,淡淡一瞥,就移开了视线,仿佛郁时川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抹毫不起眼的灰尘。
林若宜坐在桌边观察着他俩的互动,虽然郁时川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还是附耳过去小声说了一句:“你别放在心上,他现在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嗯。”郁时川勉强扯了扯嘴角。
晚饭过后林渝坐在院子里那颗大梧桐下面的藤椅上乘凉,指尖夹着一支烟,没有点燃,只是拿在手上。
郁时川在他身后,想看看他到底在看什么,但他面前其实什么都没有,今天天气灰扑扑的,也没什么漂亮的彩云流霞可以欣赏。
他只是在发呆。
林爻和林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郁时川身边,一左一右像两大护法,悄悄地伸头问:“你打算怎么把他弄去医院?”
林起:“要下安眠药吗?然后再把他扛过去?”
郁时川:“你真当我是土匪?”
怎么可能真把他打晕了弄去医院,医生至少也要先询问病情才能下诊断。
只能再试试能不能把他说服。
郁时川在身后两道期待的目光下缓缓走到林渝身边,蹲下身,斟酌了一下,尝试着跟林渝说话。
“小渝。”他声音放得很温柔,像是生怕惹他厌恶。
然而林渝并没有给他发挥的机会,刚喊出这声名字,就冷淡地开口。
“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郁时川呼吸微滞,他想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有些可笑。
林渝坐在椅子上,位置比他高,偏头看下来的时候,神色淡漠,就像看什么蚂蚁虫子之类的东西,没有一点感情。
郁时川受不了这种眼神。
心像豁开了一个大口,在凉飕飕的灌着风,他曾经自诩无坚不摧,可如今一秒就溃败,喉头发涩,几度想要直接起身离开。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走。
他说:“我很担心你。”
可林渝只是收回了目光。
“不需要,滚吧。”
这么久以来,郁时川一直觉得自己在林渝面前是随心所欲,游刃有余的,他是这场感情里的主导,林渝的喜怒哀乐都因他而牵动。
但现在却发现不是,根本不是。
从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林渝那一刻开始,两个人之间的天平就已经开始慢慢倾斜,及至此时。
他已经毫无筹码了。
背后的林爻和林起静静看着,不敢出声。郁时川在外人面前信誓旦旦,将话说得很满,好像搞定林渝很轻松。
可他也不过就是色厉内荏。
他在林渝面前早就变成了一只毫无办法的纸老虎。
林若宜从大门外进来,弯下腰像是要和林渝讲些事情,郁时川没有想听,他只觉得林若宜将他从这场凌迟里解脱了,僵硬地站起身,一个人回了客厅。
过了一会儿,林若宜从外边进来,郁时川坐在沙发上低声道:“他现在不听我的。”
他叼着烟想点火,可尝试了几次,始终点不燃,最后好像整个人都有些崩掉,将烟和打火机都扔进了垃圾桶。
可林若宜却笑着说:“没关系,刚刚我跟他讲好了,他愿意去治疗了。”
郁时川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什么?”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林若宜表情肉眼可见的轻松,她说:“小渝今天病发的时候差点伤到张姐的女儿,可能是有些愧疚吧……毕竟他一直都是好孩子。所以刚刚同他讲治病的事,没说几句就同意了。”
林渝终于答应治病,可郁时川看上去并没有很开心,他重复地喃喃:“愧疚……?”
自己为了拦着他伤人,被他打得肩膀到现在都还时不时隐隐作痛,他没有因为这件事愧疚。
自己大费周章,劳心劳力,说尽了好话,把他从洹县带到首都治疗,他要和自己分手。
自己心急如焚,从市里疯了一样赶回来,他冷眼相待,让自己滚。
现在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愧疚,他就愿意了?
“对呀,他很喜欢隔壁家囡囡的。”
林若宜没注意到郁时川表情有点不对,忙着安排送林渝去市里医院的事,没说两句就离开了。
郁时川缓缓抬眼看向林渝,他还躺在那张藤椅上,月升星现,两个小孩依偎在他身边数星星。
郁时川突然觉得有些茫然。
“那我做的这些算什么?”他声音低了下去,用只有自己听到的音量自言自语。
他一直以为林渝爱他,是那种虔诚、坚定又热烈的爱,就算再怎样被伤害,也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但现在却发现,好像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他太自信了。
他在林渝心里,没有那么重要的。
林若宜出来的时候郁时川已经走了,也没有说过两天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送林渝。
沙发前边的茶几上静静摆着一个小巧的红色丝绒盒子,她打开一看,有些迷茫:“这不是爸妈的戒指吗,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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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蓉城是因为夏柚柚听说他要走了,在视频里哭得满脸鼻涕泡,死活非要再见舅舅一面。
明明送过来也就待了两天时间,大部分还都是林渝在管,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小丫头片子偏偏就是喜欢他,用乔书曼的话来说就是。
“你偷偷给我闺女灌**汤了吧?”
郁时川在林家想通那一点之后或许是真的有些伤心了,回宁茂路那栋房子对付了一晚,翌日清早就直接离开C市去了蓉城。
他原本想着有小屁孩和亲表姐在旁边,怎么也得过两天舒心日子,但没想到他可能就是个灾星,在乔书曼家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听到姐夫夏辽负伤进医院的消息。
据说是因为追捕逃犯的时候不小心被刀刺伤,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失血过多昏迷不醒。
乔书曼出门赶往医院的时候整个人都绷得死紧,她十分镇定,既然夏辽的职业是刑警,那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更何况。
乔书曼把孩子交给郁时川的时候说:“她还小,她怎么能看到妈妈哭呢?她只能看到这个世界美好一面。”
郁时川在家里等到夏柚柚的爷爷过来以后赶去医院陪她,夏辽还在抢救,乔书曼一个人坐在医院的塑料椅子上,死死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
雪白的墙壁,空荡的走道,她一身单薄的连衣裙,从背后远远望去,就像支孤苦无依的,即将凋零的红玫瑰。
所有的明艳张扬都被杀死了。
郁时川步子慢慢放轻,在姐姐身边坐下,缓缓揽过她肩膀。
“没事的。”他拍着姐姐的瘦削的脊背,“姐夫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乔书曼没有哭,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哭,此刻望着抢救中三个大字上刺眼的红光,也只是挪动红唇,平静地说:“他们刚刚让我签了病危通知书。”
“他要是真的挺不过去怎么办呢?”
乔书曼好像是在问郁时川,又好像只是自言自语:“今天早上我还在跟他吵架,说要是再不戒烟就不过了,我把他蹬了改嫁,孩子跟我自己姓。”
她茫然无措地对着空气问:“难道我和他之间最后的一句话,就是这个吗?”
“不会的。”郁时川将她的头按向自己胸口,要她别再胡思乱想,“姐夫会挺过来的,你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话要讲,那绝对不是最后一句。”
胸口的衣服被渐渐打湿,是乔书曼的眼泪终于决堤,她单薄的肩胛骨不断抖动,哽咽得几乎不能自己。
手术进行了快五个小时,医生走出来说病人情况已经平稳下来的时候乔书曼几乎脱力晕过去,郁时川扶住才险险站稳。
因为家里必须有人照看孩子,所以夏辽父母是轮流过来的。听说夏辽还必须住在重症监护室,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转到普通病房,都劝乔书曼先回去,柚柚太长时间见不到爸爸妈妈会害怕。
乔书曼是做母亲的人,毕竟还是牵挂孩子,最后在所有人的劝说下,还是离开了医院。
郁时川开车跟她一起回家,夏柚柚已经在奶奶的照顾下睡着了,闭着眼睛无忧无虑,丝毫不知道自己险些就要失去爸爸。
更阑人静,郁时川躺在床上睁眼望着黑暗,始终没什么睡意,最后干脆起身去阳台打算抽烟。
可阳台上已经有一个人了,乔书曼穿着浅蓝色的吊带连衣裙,正抱着双臂,神色倦倦的吹风。
“你怎么也不睡?”她回头看到郁时川有些诧异,给他让了个位置,看到他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后蹙了眉,“我家不许抽烟。”
郁时川就把那两样违禁物品揣回了兜里,笑着说:“遵命,公主大人。”
乔书曼捂着嘴“扑哧”一声笑了,小时候郁时川桀骜难驯,她老想在他面前树立点威严,就威逼利诱让他管自己喊公主。
可郁时川除非有求于她,从来不搭理。
如今这一句喊出来,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想逗她开心的。
乔书曼笑了一会儿,很快又沉静下来,望着今夜无星无月的夜空,轻轻地问:“有心事吗?”
郁时川上前两步,同她并肩靠在栏杆上:“就是有点睡不着。”
“人和人好像都是见一面少一面啊。”他故意嘴贫,“都要走了,多看你会儿呗。”
乔书曼还能不知道他什么个性,于是睨着他道:“你少来。”她一针见血,“是今天因为我和辽哥这件事,想起什么人了吧?”
郁时川没说话,权当默认了。
“我不知道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乔书曼自然而然觉得是郁时川的错,“但是别说让自己后悔的话,也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趁着两个人都还好好的,能多在一起就多在一起吧。”
郁时川却苦涩地笑了笑:“可这回是人家不乐意见我啊。”
这下乔书曼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她结婚早,其实只比郁时川大两岁,两个人也算是同龄人一起长大。
郁时川感情上的行事作风她都看在眼里,从来没见这个弟弟在谁那里栽过跟头。
郁时川道:“你别不信,他、有点问题,精神分裂还是狂躁症还是双相?我也不太清楚,之前我带他回首都看病,他很崩溃……就要跟我分手。”
“后来我再去找他,他也只让我滚。”
所有的骄傲和自信在林渝那里都是一败涂地的,在意识到自己在他心目中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之后。
乔书曼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怔了怔:“你也有今天?”
郁时川自嘲地笑了笑。
“但我看你这样子明显就是还念念不忘。”她道,“就这么放弃了吗?他让你滚,你就真滚了?看来你的确很喜欢他。”
乔书曼调侃:“从来没见你这么听话。”
“操。”郁时川翻白眼,“挤兑我就没意思了啊,我把你当我姐才告诉你。”
“好啦。”乔书曼拍了拍自己这个表弟的肩膀,“你也知道人间的面啊,见一面就少一面。我们这种人,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
她认真地说:“别让自己后悔。”
郁时川似有所悟,趴在栏杆上眨了眨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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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