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间 第8章 往事

赵德和林清青梅竹马，一个是赵家的公子，一个是书院先生的独女。

林清的父亲虽然是个教书先生，但没有一点读书人的迂腐，从不拘着女儿不让其与外男来往。

两家住得近，两人小时候就常在一起玩耍，到了上学的年纪又在一起读书，长大后也自然而然成了亲。

相识相爱多年，他们的感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反而像那酿好的酒，越久越醇，让人难以忘怀。

如果不是十六年前那桩祸事，他们该和世间其他夫妻那样和和美美、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十六年前，当今圣上登基的第八年，由圣上还是皇子时主持修建的运河工程圆满成功，恰逢天子生辰，为表普天同庆，也为了巡视治下，圣上由圣京乘船出发，一路向南，计划三个月后到达最后一站茂城。

沿途官员皆严阵以待，以保圣上巡视到自己管辖的地界时不出现任何纰漏。

特别是茂城这一带的官员，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小心。

在圣上的龙船到达前半个月开始，城里就加强了巡查，日夜不停，各个路口街道都有人秘密把守，以确保圣上的安全。

这一切的安保都由当时任茂城知州的赵德负责。

当时一些相熟的同僚都私下开玩笑说，圣上这次巡视结束，一高兴，搞不好就要升赵德的官了。

彼时没有人想到这般严密的防守，能防住人和左邻右舍的鸡鸭猪，却如何防得住那水里的妖怪。

圣驾比预计到达茂城的时间晚了近半个月，此时茂城时已经入了秋，秋高气爽，北雁南飞，仿佛连这大雁都从北方一路陪伴着到了这茂城。

此番到达茂城后，原计划会在这边待上七天，七天后启程回圣京。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圣上该逛的地方也逛了，该吃的也吃了，看得出来心情也是好得很，不出意外的话这趟旅程将会在七天后画上圆满的句点。

但就在圣驾启程回圣京的那天，发生了一起改变他一生的意外。

事后无数次回想起来，赵德都不得不承认那天真是个好天气。

天空很高，飘着几朵不成气候的白云，一缕缕清风徐徐吹来，众官员才在岸边拜别圣驾，龙船刚刚收起它那沉重的锚，眼看着就要慢慢驶离岸边，船越来越远，众官员的心也越来越低。

可这时水里突然有了动静，那动静越来越大，离龙船越来越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水中直直地冲着龙船而去。

赵德还来不及喊出“保护圣上！”就看见一条人身鱼尾的妖怪从水里跃起来，又马上沉入水底，速度快到船上的侍卫还来不及反应，下一刻整条船就晃动起来，一下一下，随着水面上渐渐变大变高的波浪，耳边不断响起呼救声，救驾声，还有人落水的声音。

周围已有官员跟着随行人员驾着岸边的小船追了上去，赵德也在其中。

跟随龙船一起的船一直尝试着往龙船那边靠过去，以把圣上接到别的船上面，但无奈撞击太过厉害，一直不得靠近。

那妖物不知怎么回事，一副誓不把船撞翻不罢休的样子，眼看着整条船都要翻了，圣上在身边人的搀扶下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摇摇晃晃，在突如其来的一次撞击来临时，一不小心，从船上摔了下去。

赵德见到了，马上跟着跳入水中。

他水性好，加上之前就已经把外面衣裳脱了，随时准备下水救人，身上轻便，在众多跳水的官员和侍卫里，他游得最快。

幸好最后把圣上从水里捞起来的人是他，他还因为救圣上被那妖物划伤了手臂，也好在圣上只是呛了水昏迷过去，不然赵家也要从这世上永久的消失了。

但在圣上醒过来前，他还是因巡查不利被下了监狱，并且不允许任何人探望。

那时候林清刚刚小产，在家休养，听说这事，担心至极，一心要过来探望他，却被大牢里的狱卒拦在了外面。

圣上因为这次落水，受了风寒，本来没有大事，但却把以前的一些旧疾也引了出来，以致病情一直反反复复。

原先准备启程回圣京去，毕竟天子脚下，能人居多，走水路又担心再次遇上那妖物，失了性命，走陆路又颠簸，而且衣食住行也不方便。最后只好作罢。

随行时是带了一株天山雪莲的，但在经过绕州时赏了人。

最后还是林清献出了家里珍藏多年的唯一一株千年火灵芝才救回了圣上一条命。

就算是服用了这千年火灵芝，前前后后也是折腾了大半个月才渐渐好转。

而这段时间，赵德一直被关在狱中。

圣上终于好转后，林清又拖着虚弱的身子跪在圣上下榻的知州府外三天三夜，为赵德求情。

她一个弱女子，能做的唯有这些。直到体力不支，最后晕倒在地。

圣上好转后本是要重罚赵德的，但考虑到毕竟还是他的夫人献出的火灵芝救了自己的命，还拖着小产后的身子跪了三天三夜，加上犯下这等祸事的是妖物并不是人，也不能全怪赵德，搞得不好，天下人反而会诟病他作为天子其身不正才会引来妖物。

赵德最终还是被放了出来，虽然没有降罪，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知州这个位置就是赵德今生能走到的最高的地方了。

而林清，也因为小产后没有休养后，加上那一跪，之后身体渐渐虚弱，一直没有康复，终于在第二年撒手人寰。

赵德受不了这个打击，他不能接受陪伴了自己快三十年的人就这样离自己而去，他不能忍受就这样将林清埋入黑暗的地下，从此天人永隔。

他少年时喜爱爬山，知道望仙山上顶有这样一处洞穴，里面的寒冰经年不化，他又千方百计找来了这样一副冰馆，将林清置于其中，偷偷藏在了这望仙山上。

又怕被人发现，打扰到她，他找了高人在这望仙山上设了阵法，还在那山腰的水里下了药。

就算上山的人没有喝下那水，再往上走也会触动阵法，被送到山脚处。

而山下有他留下的人，阵法一旦启动，山下的人就会得知。

久而久之，望仙山上住了仙人的传说就越传越广，慢慢的，很少有人再往这山上来，也就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说完这些，赵德伸手抚上眼前的冰棺。冰棺里躺着的正是林清，她的神情是那么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赵德抚着冰棺的手微微颤抖，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赵行远看着眼前躺着的母亲，那些小时候和母亲一起玩耍的画面不断涌出来，太过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母亲是如何小产的？”他艰难地问出这句话，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赵德回头看向他，看向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恨意，恨意消失后是释然。

赵行远当然看到了父亲的眼神，原来母亲小产真的是因为自己。

“娘亲，娘亲，我的风筝掉到树上了，你赶快帮我拿下来呀，我要和小行一起出去玩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焦急，稚嫩。

母亲安慰他的声音温柔如春风，接着就是母亲掉到地上的扑通声和痛呼声，还有府里听到动静跑过来的下人们慌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然后母亲被大家扶到了房里，地上留下的是他的风筝和一滩血迹。

那时母亲刚刚怀上，没有人知道这个事。

赵行远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眼泪顺着他的脸庞滴入地上的冰面。

原来母亲的逝世跟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赵行远膝行至冰棺前，看着里面躺着的母亲，他擦干眼泪，努力看清楚里面人的样子，母亲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永远那么温柔。

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他一定要让母亲醒过来。

望仙山顶，有人长身玉立，衣袂飘飘，立于其上。

他感知着脚下山洞里发生的一切，视线却穿过望仙山茂密的树林，一直看向山下依云院的方向。

院子里，云水正靠在藤椅里看着书。看着云水，他想起十六年前她那逝去的鲛人母亲，她倒是和她母亲一样，都那么爱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