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如新照例将他放在福利院路口后驱车离开,恩荣则在陈如新的车子驶离福利院大路五六分钟后,才小心翼翼地像个做贼心虚的人那样,警惕地向福利院铁门走去。
恩荣渐渐走近,直到看到大门空空、只有一盏白炽灯照明时才稍稍放下一点心,但心放下之后,随即却涌来了一股莫名失落感。
他揉了一下酸酸的鼻子,低声骂了自己两句:“你啊你……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小恩医生回来了?今天又是这么晚啊。”保卫大爷在值班室看到恩荣的身影后,急忙探出头来寒暄,随后从腰上“哗啦啦”地解下一串钥匙,为恩荣打开门。
恩荣侧过身,从窄窄的门缝里挤了进来:“谢谢大爷,您早点休息。”
告别了门卫大爷,恩荣便打算往宿舍方向去,但没成想刚离开保安室,身侧保安室的墙边,像电影里的坏蛋出没时一样,忽的冒出了一个人影并抓住了恩荣的胳膊。
恩荣吓得惊叫出声,连连后退好几步。
保安大爷也听见了动静,拉开窗户朝这边瞧,凑着灯光,大爷在看清了来人后哈哈一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栾啊,又在等小恩医生?这么晚了,怎么不在我值班室里等。”
“出来凉快凉快。”曾栾简单和保安大爷解释了一句,便抓着恩荣的胳膊将他带离福利院门口。
恩荣抚着惊魂未定的胸口随曾栾往宿舍方向去,路过小花园时,待确认四周没什么人了后,一把甩开曾栾的手,恼怒骂道:“你无不无聊,这么多年了,这点鬼爱好还没玩够?!”
曾栾并不理会恩荣的怒火,反正在他眼里,无论是从前的恩荣还是现在的恩荣,总之都是一个纸糊的老虎,外在凶得看似谁都不好惹,实际上比谁都怂,他双手插兜随意问道:“你在期待什么?”
“诶?”恩荣一时没明白,不过,在路灯下看到曾栾好整以暇的笑容后立刻明白过来,冲曾栾道:“关你屁事,偷听鬼!”
曾栾无奈说:“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对我这么凶?”
此时花园里就他们两个人,恩荣也懒得伪装,大咧咧地找了块地方一屁股坐下,直言道:“下辈子吧。”
曾栾随着他一并坐下:“去哪儿了?”
“干嘛?”
“怕你有危险,关心一下朋友而已。”
恩荣瞟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挑衅道:“法治社会,哪来的危险,反倒是这种夜深人静时才回来的人夜生活更丰富。”
曾栾贴近他闻了一闻,脸色暗了一层:“真的是……丰富的夜生活。”
恩荣立刻伸出胳膊在鼻尖下闻了一阵,果真闻到了陈如新残留在自己身上的烟味和香水味,他小心地看向曾栾暗呼糟糕,甚至连刚刚挑衅的心也彻底凉透了。
但曾栾却好似没什么反应般收回视线,幽幽问道:“朋友?还是……男朋友?”
恩荣迟疑不答。
曾栾见他沉默,便也明白了大概。他低下头微叹了一声,用听不出起伏的声音淡淡说道:“夜生活这么丰富肯定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耳边蝉鸣阵阵,合着南方夏夜的微风,虽凉意袭人却也无比令人心燥,曾栾打开宿舍门,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躺到了床上。
几分钟后,宿舍门被再次推开。
恩荣轻轻关上房门,默默地换下了全是异味的衣服和鞋子,又在洗手间将自己周身上下洗了个干净才出来。
他坐上自己的床沿,看了曾栾好一阵才慢慢张口道:“生气了?”
曾栾原本打算装睡的,可回头一想这种赌气行为实在幼稚的很,便问道:“你今天在躲我?”
恩荣:“……。”
“你真的在躲我。”
“昨天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我挺后悔的。早上醒来时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你,所以……”
“所以你就去丰富夜生活了?”
恩荣站起来,走到曾栾床边坐下:“如果你好奇我去哪儿了,作为朋友或者兄弟,我会告诉你。”
曾栾沉默了一会儿,迎上恩荣的眼睛:“就算是朋友或兄弟,也并不代表你有义务向我解释你的私生活。”
“呵……”恩荣心凉了半截,他原本以为可以通过他谈恋爱这件事刺激到曾栾,没成想对方竟毫无波澜。
曾栾结束话题道:“早点休息,明天和你聊件事。”
恩荣听完,感觉再无扯下去的必要,便听话地回到自己床上,关上了台灯。
8月的深州热得像一屉蒸笼,火辣辣的太阳仿佛就罩在头顶上方,烤得林荫外的人身上滋滋冒烟。
恩荣手掌摊开遮在眉毛上方,一脸不可信地望着前方大大的「欢乐城」三个字,对曾栾发出灵魂的拷问:“这就是你带我来的地方?”
曾栾认真问:“不好吗?”
恩荣不可置信地望向曾栾,开始怀疑那天自己从曾栾笑容里读出的「城府」的感觉是幻觉般:“水魔方都比这里强好吗?!”
曾栾倒很爽快:“那我们改去水魔方?”
恩荣烦躁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就欢乐城吧。”
周一的欢乐城人并不多,再加上接近四十度的高温天气,一些非室内的游乐项目除了刺激的大摆锤、跳楼机和招牌云霄飞车外,其他几乎停摆。
“你想玩什么?”恩荣喝了口水,努力让自己的情绪高涨起来,双手握拳一副行将就义:“我今天的目的就是死命的陪你。”
曾栾微怒,指向远处:“满嘴死啊死的,与其嘴上说说,不如实际体验一下?”
恩荣顺着曾栾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幢细长条的蓝色钢筋结构设备笔直地立在前方不远处,顶端直冲上空,目约至少150米打底,他转过头嘴唇哆嗦道:“跳楼机啊?”
曾栾挑眉:“怕了?”
恩荣何时嘴上怂过,听得曾栾挑衅,梗着脖子道:“谁怕谁孙子!”
曾栾微微一笑:“那走吧。”
恩荣一边走一边擦汗,故作轻松地找话题聊:“人估计挺多……吧。排队要好久……吧。就去看看……吧。”
跳楼机、大摆锤、云霄飞车这三个刺激项目位于欢乐城的正中央,也是客流量最密集的地方,恩荣见越接近跳楼机方向的游客越来越多,心也随之松泛了些:“人挺多的呢,估计排不上队。”
曾栾笑着没说话,待随着人流走到欢乐城中央附近,一条三岔路却将人流一分为三,其中2/3去了云霄飞车、小部分去了大摆锤,而与规模宏大的云霄飞车和大摆锤比起来在造型上略显寒酸的跳楼机仅仅只分去了三五个人。
“我们运气还挺好,下一趟就能上。”曾栾好笑道,并拉着笑容早已僵硬在脸上的恩荣往服务亭去。
待二人走到服务亭附近时,跳楼机的负责人忙不迭地迎了上来,吵嚷着让寥寥的几人象征性地排了一个寥寥的队。
恩荣站在曾栾前面,后背刻意与他隔开了半米距离。
“小伙子,往前站站,排好队!”工作人员顶着太阳帽,在烈日下带着机械又略显焦躁的声音喊道,并将曾栾硬生生地往前推了半米,直到胸口撞上恩荣的后脑勺……
“嘶——你!”恩荣揉着脑袋恼怒地转过头瞪曾栾,曾栾则双手一摊,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啊!啊!!啊!!!”上一批的跳楼机游客已经随着机器吱吱呀呀升到了最顶端,随着两声“滴——滴——”的示警声落地,一排六七个人瞬间随着跳楼机作为猛然往下落,或因事发突然,又或者因下落速度太快,整个跳楼机上人的齐齐的发出了一阵高过一阵的杀猪叫。
恩荣被吓得肩膀一哆嗦,半边身子靠在了曾栾身上。
曾栾凑近他耳旁小声道:“我们去玩另一个吧,蘑菇车,那个比较适合你。”
恩荣切了一声,扔给了曾栾一个白眼:“想侮辱我就明说。”
曾栾憋着笑容道:“我是担心你一会儿害怕。”
恩荣转过身直视曾栾,硬凹着全身的硬气道:“等会儿你别叫太大声!”
三五分钟后,待上一拨游客腾干净后,工作人员便安排恩荣这组人进去。
恩荣握着拳头,像个视死如归的死士一样踏上跳楼机高台,并在背面那排椅子上挑了一张看似比边缘椅子要安全一点的中间椅子坐下,曾栾随后坐在了他身边。
待工作人员为二人系好安全带后,曾栾转头叮嘱道:“害怕的话就喊出来。”
“我……我……”恩荣不知为何语无伦次起来。
曾栾道:“没有任何一个方式能比跳楼机更能体验死的感觉,今天带你来体验一下,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随便把死挂在嘴边上!”
恩荣的可怜道:“可是曾栾,就算要死,也并非只有跳楼一个渠道,还有吃药、烧#炭……啊!!!”恩荣话没说完机器便开始缓缓启动,随着机器链条、齿轮交叉的哗啦声,恩荣的尖叫愈来愈高,眼睛也愈闭愈紧。
机器吱呀不停,升到恩荣感觉喉咙即将喊出火星子时,还仍旧以一种缓慢又匀速的速度往上升。
良久良久,随着机器一亘,椅子停在了设备的顶端。恩荣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抓住两侧的安全防护,屏着呼吸打算一口气撑到底。
“恩荣,”曾栾将恩荣的手自安全防护柱上摘下来,紧紧攥在手心里,“睁开眼睛看看。”
恩荣心中刹那敞亮了一瞬,他犹豫地睁开眼睛想看一看身边的人,但下一秒就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