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当恩荣结束了当天最后一名孩子的心理疏导后,正要打算去餐厅照顾孩子们吃饭时,陈如新打来了电话。
望着屏幕上闪烁着的名字,恩荣心里泛起一阵恶心,皱起眉头想也没想就挂了电话。如他所料,这边刚刚挂断,不出两秒钟又来了一通。恩荣心想,按照陈如新的性子,今天若见不到自己,恐怕他会在福利院门前蹲个一夜。如果曾栾不在这里,恩荣任他蹲几晚都没关系,但如今不同,他不能让曾栾知道陈如新的存在。
想了几番后,恩荣只好压下情绪,摁了接听键。
电话里,陈如新打算将恩荣约在棕榈湾,恩荣并不愿意,最后陈如新妥协,地点换成了他们经常幽会的一家私密性极高的名叫青石的日料店。
为了不至于被曾栾正面询问,恩荣甚至连宿舍也没回,脱了白大褂就悄悄地离开了福利院赴约。
因为恩荣要在咨询室工作,曾栾便没有等他,晚饭时直接和小杨带着孩子去了餐厅,照顾孩子吃饭期间左右不见恩荣来吃饭,所以待孩子吃完饭后曾栾就去咨询室找恩荣,结果扑了个空。
“小恩医生晚饭前就出去了。”门卫大爷正好来餐厅打饭,见曾栾从咨询室方向过来,就热心地曾栾打招呼。
“有说去哪儿了吗?”
门卫大爷摇摇头,接着又寒暄了两句才离开。
没有头绪的曾栾正要回宿舍休息时,明打了电话过来。
曾栾立刻问:“那件事有头绪了?”
楚明道:“我今早上又确认了一遍,她的确曾经在党鹏火锅店工作过,但不太清楚那个时候知不知道恩荣就是自己的儿子,火锅店关门后她就一直做零工,现在在临安一家酒店做保洁。还有,今天早上收到了他爸爸桑建良的消息。这人简直就是个人渣,一直靠老婆养着,吃喝嫖赌抽样样不落。”
“没离婚?”曾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楚明笃定道:“对。不过实际上两人早就不生活在一起了,桑建良平均每半月去找恩荣他妈要一回钱,听邻居说这人还喜欢家暴。”
“……”
久久不见曾栾回应,楚明挑起话头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安排他们见面?我好做准备。”
曾栾犹豫片刻道:“这事儿不急,我要想想。”
楚明迷惑不解:“你费尽周折帮他找父母,就这么晾着?”
曾栾解释说:“恩荣一个人生活本就很难了,如果他爸妈老实巴交、又或者他自己飞黄腾达过得不错,我自然没二话,只怕……”
楚明立即意会:“我明白。他的这个吸血鬼爸爸很棘手,”他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又说:“恩荣的事,如果需要出面就由我来做,可以吗?”
曾栾知道楚明想要护着自己,没有拒绝:“好。”
电话挂断后,曾栾感觉胃里有些堵得难受,便沿着福利院的操场转了几圈,门卫大爷吃完饭回来见曾栾还在晃荡:“别等了,小恩医生之前每回离开要么很晚回来,要么第二天早上回来。”
“……”曾栾揉了揉肚子,难受地握紧了拳头。
“吃多了?我那有生普洱,刮油的,走,大爷给你泡杯茶消化消化。”
曾栾想也没想就跟着大爷去了值班室。
青石日料店。
这次约会,陈如新比恩荣想象中还要急切,早早地便在包间里等着了,恩荣黑着脸,在应侍打开门后一声不响地坐在陈如新的对面。
陈如新对应侍说:“照以前的标准来就好。”
应侍谦恭地应了一声,踩着小碎步轻轻地将门带上离开了。
狭小静谧的空间里,片刻就只剩下了恩荣和陈如新。陈如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道:“坐过来。”
恩荣抬头瞟了一眼,在他对面坐下来。
被无视后,陈如新放下尊严给恩荣倒了杯茶,追问道:“还在生气?荣荣,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而已。”
恩荣冷笑一声,怪他借口太蹩脚:“你确定带着你的妻子和儿子共同出现在我面前是惊喜?”
陈如新懒得纠结,便说了实话:“好,我承认,我的确是有意没有告诉你的。”他倾过身,拉住恩荣放在桌上的手言道:“你也知道,福利院安保严格,不是谁都能进得来的,我今天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来看看你工作的地方而已,我发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陈如新自知还有一件事今天如何也躲不过,便主动提及道:“今天的事,是你嫂子莽撞了,我代她向你道歉,别生气了。”
“向我道歉?”恩荣几乎笑出声。
陈如新:“恩荣,就让这件小事到此为止好吗?不要让这件事伤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小事……”恩荣喃喃自语,点头认可了陈如新的话,呲笑道:“来福利院给这帮孩子送点爱心物资的确不是什么大事,我先替孩子们谢谢你们的慷慨。”
陈如新听恩荣话里有话,便也来了脾气,敛声道:“阴阳怪气的样子做给谁看?今天除了瞒着你私自过来之外,我有做过其他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这样抓着一个小孩子的错处不依不饶,不觉得很过分吗?”
恩荣昂起头,固执又勇敢地对上陈如新:“今天的事你没有伤害到我。瞒着我过来我也不介意,但你们打着献爱心的旗号来福利院搞形式主义就太虚伪了!好,来就来,反正福利院很欢迎你们这类社会团体来献爱心,但你们来之前难道都不会管好自己的嘴吗?还是你觉得你们带着一堆廉价的玩具和衣物送来给我们就已经是天大的施舍了?所以才会下意识地、无所顾忌地用言语中伤我们院里的孩子?!”
陈如新依旧觉得白天发生的事没必要闹得如此大,便说道:“今天的错我可以弥补,如果那个孩子有什么喜欢的玩具或吃的,无论多少我都可以买给他,这样总可以了吧。”
恩荣握紧拳头,对陈如新如此看轻小冬的行为异常气愤:“这件事到底错在哪儿,你到现在都不明白!”
陈如新脑子迅速反应:“我不明白的话你不更应该跟我说明白?!道歉不行、补偿也不行,那你要我怎样?就一句吓唬孩子的话,犯得着如此小题大做?!”
要换做平日,恩荣为了讨好这位金主爸爸,无论错在谁身上,总是他第一个来道歉,但今天的事他一步都没想过退让:“新哥,你永远都无法体会得到你爱人的那句话我们来说代表着什么!”
陈如新没了耐心:“好,就算那句话真的伤害到了你们,那你告诉我,如何做才能将这件事掩过去?”
恩荣轻声道:“掩不过去了。小冬已经懂事了,且在场所有的孩子除了几个一两岁的,都将那句话听在了心里。”
“那你要怎样才肯罢休?!”陈如新一拍桌子怒道。
恩荣抬眼直视陈如新,面对着他气急败坏的神情,冷冷地说:“福利院里所有的孩子都是没有父母的孤儿,生而为人,我们从小到大没有一天不在自我怀疑,是否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导致别人都有父母疼爱而我们却被抛弃?!福利院的老师、保育员,甚至保洁阿姨,每个人都在极力维护着孩子脆弱的自尊心,企图给他们一个除却父母之外同样温暖、有人爱的家,让他们健康快乐的长大,尤其是心理上的。而你们今天一句轻飘飘的话便打碎了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
陈如新不知事情竟然这么严重,听完恩荣说完后脸色明显有了慌乱,握着酒杯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了几分。
“是,你从小生活在上流社会中,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知名学者,生命中遇到过最悲惨的人也就只有我了,所以你自然没有办法共情我的生活,出了事也能理直气壮地说率先要解决问题而不是内耗,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们的傲慢,才造成了我们的内耗!”
恩荣把身侧的书包重新背到肩上:“新哥,我们冷静冷静吧。”
陈如新恼羞成怒,一双大手像把钳子一样,制得恩荣动也不能动:“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就因为白天的破事儿,你要和我分手?”
恩荣听完反而笑了:“说你不明白,你还真的不明白。”
陈如新大胆猜测说道:“你早就想和我分开了吧?今天的事只不过是个让你开口的契机!”
恩荣感觉全身的力气皆被抽走,自暴自弃道:“随你怎么想。”
“荣荣,”陈如新将少年拉近自己,急切地低下他高傲的头颅,恳切道:“今天的确是我有错在先,这个我不推脱。但荣荣,我求你不要说气话好不好?这几天我会好好反思自己的问题,等我们彼此都冷静下来我再找你,可以吗?”
恩荣看着在外意气风发、叱咤法界的陈如新如此低声下气的样子,原本准备好的一通狠话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陈如新见恩荣面色缓和,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把将恩荣拥进怀里,紧紧箍着对方瘦弱的身躯,在他耳边低喃:“荣荣,我无所谓你将我当成雇主也好、提款机也好,但我只知道,为了你我不惜做你的哥哥、叔叔、甚至爸爸,我愿意用我所有能做的来保护你、爱护你。求你,别和我分开。”
恩荣听着一阵心悸,鼻腔中那阵阵闻了四年的味道瞬间催发了他与陈如新四年来所有的回忆。恩荣心软下来,惨淡的面容滴下了几滴清泪。他微微抬起头,将湿哒哒的脸庞缓缓在陈如新胸前衬衣上蹭了蹭。
感知到恩荣的变化,陈如新一阵狂喜,在恩荣耳边深情道:“荣荣,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在我身边就好。”
经过一天的折腾,恩荣也有些累了,只简单吃了几口后便要回去,顺带拒绝了陈如新要送他的要求。
和陈如新分开后,恩荣并未立马回福利院,心思纷乱的他就近找了一家咖啡书吧消磨情绪,这一坐就是三个小时,直到店主打烊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