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 第69章 风波

三天后，按照福利院这边的接待计划，一支名为阳春三月的志愿队带着十多名团员及家属一起来到了深州福利院做活动。

这支志愿者团是深州市上市企业职工家属团自发组建的民间团体，目的是为他们在上市企业工作的家属树立社会形象，虽然对外宣称是献爱心，可对内无非是想拿这种表面形式当做他们升职加薪的材料而已。

活动现场，小杨一边摆放着餐区上的点心，一边气愤地瞄着院大厅里的志愿者们，只见那群穿着红色马甲、打扮精致，甚至还踏着高跟鞋的志愿者，纷纷牵着自家孩子，假惺惺地把手里的玩具礼物递给福利院里的孩子，然后在孩子接到礼物后立即拿出准备好的手机、相机，将自己的孩子与福利院的孩子并排站在一起合影拍照。

“真虚伪！”小杨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恩荣对于小杨生气的点很是理解：“暂且忍忍，一会儿就过去了。”

小杨气得跺脚：“可是她们太过分了！咱们院里的孩子不是物件，可以让他们拉来拉去随便摆拍！”

“你要是过去把事情闹得尴尬不可收场，那才是闯祸呢。”恩荣说完，只见大厅里原本被志愿者拉着不停拍照的党小冬，已经机灵地装作肚子疼上厕所脱身了。

小杨心有不满道：“小恩医生我不明白，咱们福利院不愁吃不愁喝的，为什么院长非要每个月安排这么一遭志愿者来慰问！在这工作都小半年了，每当看道他们那虚伪的嘴脸就恶心透顶。”

“福利院是花钱不盈利的事业单位，院里的孩子不是病就是残，你嘴里的不愁吃喝光靠争府拨款哪里够用？如果希望孩子们过得更好些，多半还是要靠这些社会团体、企业团体的爱心捐助才行，说白了，福利院和志愿者团本质上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恩荣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曾栾，但曾栾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只专心做着手里的工作。

小杨握紧拳头：“我不懂你们说的什么利益，我只知道不能让咱们院里的孩子受委屈。等着瞧吧，一会儿但凡再让我看到这群志愿者做什么过分的事，我肯定第一个出头把他们赶出去！”

恩荣笑着摇了摇头，正当他打算将手里空了的纸箱压扁收到一处时，眼神偶然一撇，竟然在志愿者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恩荣呼吸一滞，手里的纸箱“啪”地应声落地，顺手带翻了桌旁盛糖果的盘子！

小杨哇哇一阵乱叫，先是抱怨恩荣打翻了自己刚刚才摆好的吃的，后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糖果。

盘子落地的尖锐声响不仅打破了福利院大厅形式上温馨热闹的场面，同样打断了那些忙于拍照和发礼物的志愿者们，纷纷朝这边看来。自然，也包括志愿者人群中那个西装笔挺、面色严厉的中年男人！

站在恩荣身旁一直没做声的曾栾见恩荣神色不对，敏锐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志愿者人群。但人群中几十双眼睛皆朝这边看来，曾栾一时之间还真分辨不清恩荣在和谁对视，他蹲下身和小杨一起将散落地上的糖果捡起来，待起身后，恩荣却离开了福利院大厅。

互动环节于二十分钟后结束，志愿者们在团长的分配下，纷纷领了笤帚、抹布等打扫工具，被分派到了院子、宿舍、活动室、餐厅等不同的地方打扫卫生，与他们同行的孩子也跟在自己家长身后做着样子。

活动室里，党小冬怀抱着刚刚志愿者发给自己的玩具玩得正不亦乐乎，他刚打算将唱着歌的玩具狗开关关上，下一秒玩具狗就被一个模样七八岁、但身高足足比党小冬高出半个头的小男孩抢走了。

玩具被抢，党小冬委屈巴巴地站了起来想要夺回玩具，小男孩也恼了，腾出一只手将党小冬推离身边，党小冬一个不察被推倒在地上。

虽然屁股下面是木地板摔得不算很疼，但因对方力气很大，小冬着实摔了个实诚，当下害怕、委屈一股脑冲到脑门，“哇！”的下哭了出来。

小男孩在一旁也不甘示弱：“这个明明是我妈妈拿过来的，我妈妈拿的，那就是我的！”

一个长卷发模样的妇人貌似是小男孩的母亲，她见状蹲到小男孩身旁尝试性将儿子手里的玩具夺过来还给党小冬，但小男孩也不知哪里来的执拗，死活不撒手。

恩荣原本在图书室打扫，听到活动室里的动静后，扔了抹布就赶了过来，将党小冬护在怀里。

后脚赶来的还有分别在不同地方配合活动的曾栾和小杨。

党小冬见小恩医生过来，霎时像是找到依靠了那般放声痛哭起来，边哭边说：“恩荣老师，他……他抢我的玩具，我的玩具。”

妇人一气之下往自己儿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恶狠狠地说：“家里这么多玩具还不够你玩的？赶紧把它还给这个小朋友。”

小男孩依旧不撒手：“我不，我就要玩，这是我们拿过来的，就是我的。”

妇人脸色尴尬，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要是不听话的话，看妈妈下次也把你送到这里，这里都是一些……”

“住口！”没等妇人将话说完，恩荣便厉声喝止住对方，一双单薄的眼睛狠狠地看向妇人。

自认作为今天“高高在上”、前来施舍的妇人猛然被一吼，先是一愣，后又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嚷道：“干嘛这么大声！我这不是也在给孩子要玩具嘛！你这人什么态度！”

恩荣像个满弓的箭一样，周身散发着咄咄逼人的气息：“我倒要问问您，我们这里都是一些什么人？！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叫做不听话下次也送来这里？！”

妇人依然嘴硬：“我就是这么一说，哄孩子的话也当真？！”说完又往儿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男孩平白又挨了打，当即扯着嗓子也哭了起来，小小的活动室里围满了看热闹的家长和孩子，再加上两个当事人的哭声，一时之间热闹异常。

如果说刚刚的恩荣像个满弓的箭，但却在听到“轩轩”二字后，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与党小冬一同跌坐在了地上。

“向他道歉！”正当活动室热闹得无以复加时，一个坚韧又自带寒气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当事人纷纷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曾栾沉着一张好看的脸自人群中穿行而来，蹲在曾栾身边，对妇人重申：“请你为刚刚的话道歉！”

妇人依旧强硬：“我为什么要道歉！我也是想从孩子手里哄回玩具而已，没其他意思！”

曾栾不容她分辨，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们这是这群孩子的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妇人打算一口气撑到底，也撒起泼来：“因为一句话就这么小题大做，你们是故意找茬的吧！我们大热天的好心好意来给你们送东西，还免费，你们不感谢也就罢了，还抓着小孩之间争抢玩具这种小事儿不依不饶，该道歉的是你们吧！不识好歹！”

怀里的孩子见妈妈硬气的反应，更是觉得自己底气十足，趁他妈妈不备，抬起手里的玩具狗就朝曾栾砸去。

曾栾并未躲避，额头生生地被孩子手里的玩具狗给打了一下。恩荣见状，立马放开党小冬，将曾栾护在怀里：“干什么？！”

妇人也没想到自己的孩子会出手，连忙把孩子拉到自己身边圈住。

恩荣厉声道：“如果您觉得这里是小孩子犯错就会被送来的污糟地，那也请您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你！……”妇人满脸通红刚要发作，见人群中进来一个身穿西装的身影，满脸惊喜地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腰杆挺得直直的，朝人群招手：“老公，我在这里。”

被招呼的人拨开人群，蹲在了夫人和名为“轩轩”的小男孩身边，用一种听不出情绪起伏的声音道：“到处找你们找不到，原来在这里。”

恩荣一见来人，肩膀瞬间僵硬如岩，下意识地松开了护着曾栾的胳膊，薄如蝉翼的单眼皮皱成三角形状，射出的目光更是带着委屈和愤怒。

“你是？”曾栾问来人道。

西装男人压低身段，蹲在自己儿子身旁对曾栾和坐在地上的恩荣说道：“抱歉各位，我姓陈，这是我的爱人和孩子，刚刚在门口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才得知事情的大概。我替我爱人和儿子，为刚刚的冒犯行为向各位道歉。”

“老公……！”妇人不满爱人低声下气 ，但后面的话还没等开口，就被这位陈姓男子用严厉的眼神逼了回去。

陈姓男子从地上将玩具捡起来还给缩在一旁的党小冬，柔声道：“小朋友，玩具还给你，是哥哥做的不对，叔叔代他向你道歉。”

党小冬小心翼翼地接过玩具，渐渐停止了抽泣。名为轩轩的男孩貌似很是惧怕他的父亲，吓得也忘记了哭。

冯院长和叶主任得知活动室里的事情后姗姗来迟，有了院长的出面调停，这件小风波很快便结束了。

那名妇人和孩子在陈姓男子的护拥下提前离开了福利院，剩下的人草草结束了简单的形式主义打扫后，在福利院大门拍了张集体照后也乘大巴车离开了。

污闹了一整天的福利院，终于再次回归了宁静。

恩荣收拾完大厅里的垃圾后就去活动室找了党小冬。

“小冬有心事了？”

党小冬向来比较敏感，心里话也很少和人说，恩荣算是他在福利院仅能交心的老师之一，他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回道：“恩荣老师，我们这种地方……是什么地方？”

恩荣心中一痛，心想今天下午那个妇人的话果真被小冬听进心里了，他搂紧怀里的孩子道：“这里是我们所有人的家呀，你、彤彤，还有这里所有的孩子，我们都是彼此的亲人。”

党小冬显然不好糊弄：“老师你不用骗我，实际上我们都是没人要、没人喜欢的孩子吧？”

恩荣鼻头猛得窜上一阵酸楚，他忍着眼角的泪，扯了一抹笑容说道：“怎么会呢，我们的小冬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恩荣老师就很喜欢你。”

此时曾栾拿着一包饼干过来了，小冬见到吃的之后，原本沮丧的面容片刻飞走了大半，一边吃一边咕哝着“长大就不会被欺负了”之类的话。

曾栾说道：“刚刚去了院长办公室，他说他已经将那对夫妇拉入了志愿者黑名单。”

恩荣有些惊讶，感觉这样尖锐的事情不像是世故圆滑的院长能做出来的，带着怀疑问道：“你……插手没？”

曾栾笑了笑没说话，又给党小冬拆了一包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