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多的医院急诊人声鼎沸,丝毫不亚于清晨的菜市场。
恩荣和曾栾二人在涌动的人流中艰难地找到了抢救室,此时抢救室门口正站着跟救护车一起来的保育员小杨和保育员长刘阿姨。
年纪不大的小杨被彤彤的情况吓坏了,脸色苍白地坐在抢救室门外的凳子上,保育员长握着小杨的手,不住地安慰着这个刚刚毕业的小女孩。
七八分钟后,叶主任风尘仆仆地骑电动车赶到抢救室门前,恰巧手术室的灯也灭了,片刻后自内走出一众医护工作者,后面还推着插了管子的彤彤。
主治医师貌似和叶主任认识了许久,在彤彤被推出来后熟稔地走到叶主任身边,并朝他遗憾地摇摇头。
叶主任立刻明白了医生的意思,哆哆嗦嗦地问道:“还有多久?”
医生道:“最多吊她五六天吧,老叶,该给孩子准备准备了。”
话一出口,叶主任吓得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曾栾一把拦住医生,哑着嗓子问:“医生,您详细说说。”
医生解释道:“孩子受到了外界的刺激导致严重的休克,再加上休克时间太长,以及孩子的身体早就产生了抗药性,并发了多脏器衰竭。我们已经极尽所能了……”
“都是我的错!”小杨冷不丁尖叫大哭,年轻的脸上全是泪水,“如果不是我把彤彤留在宿舍,她就不会……都是我的错!”
医生补充说道:“孩子目前情况相对稳定,但一直叫着要妈妈,我建议你们趁她现在还算清醒,尽量把时间留给满足孩子最后的愿望上。”
医生走后,恩荣脑子一亮,立刻想到了苏妈妈,他刚想回头找曾栾,却发现曾栾的背影已经淹没在了急诊室的人潮中!
不过此刻恩荣已经顾不得去思考曾栾要去哪里,床上的彤彤已经抓住了他的手。他立刻低下头,贴近这个年幼的女孩。
彤彤嘴唇发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也没了白天时的神采,弱弱得,仿佛是一株随时都会凋零的花儿。
“妈妈……妈妈……恩荣老师,我……我要妈妈。”彤彤小小的手抓着恩荣的手指,缓缓用力,仿佛在用自己今生仅剩的力量呼唤着她最后的愿望。
恩荣忍着即将夺眶的泪水,回握住小女孩的手:“彤彤乖,恩荣老师一会儿就去叫苏妈妈哈,彤彤好好睡一觉,睡醒后就能见到苏妈妈喽~。”
彤彤吃力地摇摇头,嘴里仍旧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
恩荣只当是彤彤想要现在立即见到苏妈妈,可深更半夜的,苏妈妈可能早就睡了,即便彤彤再怎么渴望,恩荣也是有心无力。
待把彤彤推到病房后,叶主任去大厅办住院手续,因为自责而哭成一团的小杨完全失去了理智,在医院也没什么用,保育员长年过四十,精力不济,恩荣索性让她们两个都回去了。
叶主任办完手续后,恩荣本也想让叶主任回家休息的,但作为福利院的领导,叶主任说什么都要待在医院守着,以免发生其他不测的情况。
恩荣也只好同意,与叶主任一并守在彤彤的床边,每当彤彤开口喊妈妈时,他都会凑过去柔声安慰几句。
“那个小温少爷呢?”忙了一个晚上,叶主任一拍脑门想起来刚刚在抢救室门口时曾栾还在,这会儿却不见了踪影。
恩荣表示不知道。
叶主任摸了摸光秃秃的额头:“应该是累了吧。也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能够为了学校的一个课题,不远万里来咱们福利院调研已经很难得了。”
正说着,恩荣的手机响了,低头一看来电人是曾栾,立刻就接通了。
“恩荣,你们在哪儿?我带了苏妈妈过来。”
“什么?!”恩荣一惊,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如同触了电一样站了起来!
叶主任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也跟着站了起来。
接近12点的急诊大厅渐渐褪去了**点时的热潮,渐渐回归宁静。除了少数刚入急诊的急症病人之外,其他的要么坐在大厅里睡觉,要么安静地看着手里的化验单。
曾栾的身影很好辨认,尤其是在人员稀落的急诊大厅,恩荣刚一拐到大厅,就看到了挺拔如松的曾栾,以及跟在曾栾身边慌张得如临大敌般的苏妈妈。
三人会师后,仿佛一如约好了那般谁也没说话,只加快着脚底的步伐往彤彤所在的病房走去。
走到病房门前,恩荣替苏妈妈拉开门,在苏妈妈进去后,立刻将同样打算进去的曾栾拦在了门外:“让彤彤和苏妈妈单独待一会儿吧。”
曾栾索性在病房门口寻了一个座位坐下,不知是疲惫还是难过,只紧紧闭着眼睛不说话。
恩荣心想彤彤的事或许给曾栾带来了打击,便想着和他闲聊几句缓解情绪:“刚刚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原来你去找了苏妈妈。彤彤见到苏妈妈一定会很高兴的。”
“恩荣,我是不是做错了?”曾栾声音极轻,飘出口的话仿佛雪花落炭一样,片刻就散了。
恩荣侧过脸:“什么?”
曾栾睁开眼睛,曾经桀骜不驯的校霸模样早已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满面的脆弱:“如果今天彤彤没有见到苏妈妈,她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应该一意孤行,我应该听你的话的。”
恩荣的心猛地一钝,倏地充进许多莫名的痛楚,他忍着痛,笑着安慰他:“事情还没搞明白呢,别率先给自己揽责任。”
曾栾摇头:“彤彤是在苏妈妈离开后出的事。”
恩荣重申:“就算苏妈妈没有来,彤彤也没剩多少时间了。”
曾栾认真看向恩荣:“你说,人活着是不是就靠一口气吊着?这口气松了,人也就……”
“至少彤彤是开心的。她见到了他最爱的苏妈妈,就算人生走到了终点,多半也会带着满足离开。”
曾栾脸色仍旧阴沉,但身体明显放松了很多。
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出了脸色同样不好的苏妈妈和叶主任。
恩荣赶紧站起来问道:“是彤彤……”
“不是,”叶主任摇摇头,神色说不出的为难,“彤彤要找妈妈。”
“苏妈妈不是在这儿嘛!”恩荣情急之下拉住了叶主任的胳膊。
“彤彤要她的亲生妈妈。哎,她妈妈都把她扔这三年了,我上哪儿给她找去啊!”
苏妈妈也说:“孩子在我那的时候,晚上做噩梦时也总是喊妈妈,我还以为她在喊我。”
恩荣问道:“彤彤被丢弃的时候,随身的材料都还留着吗?里面有医院的诊断证明,我们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找到呢?”
叶主任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我们也找过,但地址上的人早就搬家了。我们又向医院问其他信息,医院称他们给了地址已经是行过最大的方便了,其余的怎么都不肯再说了。”
“让我试试吧。”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曾栾在众人皆束手无策的时候悠悠说道。
“你?”叶主任睁大眼睛,“我们都找不到,更何况……你人生地不熟的,更不好找。”
恩荣不解地拉了拉曾栾的衣袖,提醒他不要逞能。
曾栾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看向叶主任。
叶主任在心里纠结半天,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从腰上解了钥匙给曾栾:“资料在我办公室柜子里,我得在医院守着,就不陪你去拿了。”
曾栾接过钥匙后立刻离开了病房,正当他等电梯的时候,步履匆匆的恩荣表情不自然地站在了曾栾身边。发觉曾栾在看自己,心里腹诽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找。但实际说出口的却是:“我……帮你。”
回到福利院后,二人一同从叶主任的柜子里翻出了彤彤的档案,随档案一起保存着的,还有她妈妈留下的诊断报告。
曾栾拿出手机按了一串号码,恩荣瞟了一眼,看到了「楚明」二字后心里没来由的闷了一阵。
此时楚明正在电脑前做明天开会汇报PPT,见曾栾打来电话,立刻兴冲冲地摁了接听键。
曾栾直奔主题:“楚明,立即找个人,一会儿我把资料发给你。”
“好,多久?”电话里的楚明也不多话,立即问道。
“5天之内,越快越好。这个人户籍在深州,蓝空随你调遣。”
“5天有点难。”楚明眉峰微蹙,右手食指指尖叩击着电脑,面露为难。
曾栾也不慌张,只坚定且从容道:“尽力而为。”
电话挂断后,曾栾将彤彤的一应材料逐一拍照发给楚明。
恩荣望着曾栾满脑子疑云问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曾栾将彤彤的文件一一收好放回叶主任的柜子,说道:“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兼半路富二代。”
恩荣对他的刻意回避感觉很是不舒服,不过后又想到,既然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和他有往来了,那无论他是大学生也好,还是什么带着隐藏技能的大佬也好,都与自己没什么干系,想及此便也坦荡了,率先离开叶主任办公室。
大约走了十几步的距离,身后传来关门声,以及急匆匆小跑而来的脚步声。
曾栾一手抓住恩荣的胳膊,张口欲解释:“我其实……”
“不用!”恩荣单手撑掌,横推到二人之间,“你有你的生活,和我无关。”
“生气了?”曾栾不解。
“回吧。”恩荣率先离开综合楼。
回到宿舍后,累了一天的恩荣身上电量彻底告急,头一挨枕头立刻睡了过去,不过这场觉恩荣睡得很不安稳,一会儿是彤彤,一会儿是急救车的,甚至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得对面床一直窸窸窣窣地发着声音,但他的眼皮沉重得仿佛灌了铅一样,怎么都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