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小时后,在北方冬日的太阳落山之前,秦朗将车停在了温阳度假村的「别云」小院,并示意后座的少年下车。
恩荣警惕地紧了紧怀里的书包,小心翼翼地拉开车门。
秦朗看出了孩子的紧张情绪,安慰道:“别害怕,温总在里面,进去吧。”
恩荣深知曾栾在庞庆麟那件事上替自己背了黑锅,人家爸爸兴师问罪也属正常,另外,他一个小孤儿对于温氏集团来说像是一只随时可以被捏死的小蚂蚁,躲是躲不开的,与其战战兢兢地人人鱼肉,还不如坦坦荡荡地向温总承认那天发生的事,这样至少能为曾栾开脱些罪名,想及此便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随后迈步跨进了「别云」的大门。
温家良仍旧一如之前见庞庆麟时那样,坐在别云侧厅的茶几后面。
见到恩荣进来后,他缓缓放下茶盅:“小鬼,我们又见面了。”
恩荣惴惴不安地低头行了个礼,道:“叔叔您好。”
温家良指着恩荣站立的位置,笑得和蔼可亲:“你知道吗?前段时间庞庆麟就站在你站的位置。”
恩荣一听,几乎条件反射一般往旁边挪了挪。
温家良了然一笑:“看来你并不喜欢他。”
恩荣鼓起勇气问道:“您找我有事?”
温家良也不绕弯子,直说道:“庞庆麟的事我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知道在这件事上你也是受害者。所以今天找你来是想和你彻底沟通一下。”
“您知道了什么?”恩荣小心翼翼地问。
“如果我的调查没错的话,应该是那晚曾栾为你打架的真相,以及你和庞庆麟之间的……纠葛吧。”温家良斟酌了一下字眼。
恩荣心一凉,暗道果真没什么能瞒得住温家良,便问道:“您想怎么做?”
温家良气定神闲地十指交叉道:“如果你问的是庞庆麟的话,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我不打算放过他,但不是现在。这次找你来主要是想聊聊曾栾,聊通了,庞庆麟的事就处理的快些。”
恩荣一听有关曾栾,立刻紧张起来,反问道:“聊不通呢?”
温家良两手一摊,样子看起来更为随意:“庞经理是温氏食品厂的人才高管,任何一个老板都不愿接受人才损失。”
恩荣上前一步急道:“可他对我做的事是犯罪,您不能任由一个罪犯在您的企业里作恶!”
温家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轻轻问道:“如果是犯罪,你为什么不去报警?”
“我……”恩荣一时语噎,没能接下温家良的话。
温家良不喜欢逼人至末路,立刻收回刚刚的问题,转而替他回答道:“说白了,你也有你的顾虑,所以才甘愿让曾栾替你背锅不是吗!”
恩荣急忙补充道:“我会报警的!”
“可为什么没报?就算是过年,警察局也有人值班。”
“我……”
“说白了,你还是不想。”
“不是!”
“那就是没有证据。 ”
“我有证据,我有他以前骚扰我的录音!”
温家良听完,沉默了两三秒后站起身走到恩荣身边,将他引在沙发的座位上:“可你还是没有选择公开这件事。孩子,我可以理解你不报警的顾虑,小小年纪就被一个成年男人盯上了,无论传到哪里对你来说都不是好事。庞庆麟我可以帮你解决,但我想先跟你谈谈条件。”
恩荣不明白温家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您在临安呼风唤雨,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哪用得着和我一个孤儿谈条件?”
温家良爽快地说:“你和曾栾搭档了这么久,应该早就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了吧,但无论如何,他是我儿子的事实无法改变,我既然认回了他,就会对他的未来负责。曾栾性格要强,但是心软重感情,从他三番两次为你出头、带你去医院这些事上不难看出他很喜欢你这个朋友。无论你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你和庞庆麟的事情终归不光彩,我不可能让温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与不光彩的人有过多的瓜葛。”
温家良加重语气:“所以你听清楚我找你的最终目的……”
恩荣不自觉挺直脊背,揣在羽绒服口袋里的手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
温家良走到恩荣面前,强大的气场压制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小男生:“收回你对曾栾所有的心思。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我在说什么。”
恩荣一怔,被温家良身上的压迫气息逼得退后了两步,眼睛也没了一开始的坚定神采,只剩下被人戳穿秘密的慌乱和羞耻。
可温家良并不打算放过他:“能做到吗?”
大脑一片空白的恩荣,只喃喃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的?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温家良单手拍了一下恩荣的肩膀,告诫他:“记住,事情发生后少问为什么,有刨根问底的时间和机会,不如想想对策和条件。”他递给恩荣一杯水,示意他坐下:“我现在正在为了曾栾和你谈判,所以你有足够多的筹码向我提出条件,而这个条件无论多过分,我多半都会答应。”
温家良喝了一口茶,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恩荣走起眉头,强行转动自己已然僵硬的大脑,在记忆力搜寻可能露出的马脚……
“鹏哥?!”
温家良放下茶杯:“不要对曾栾再有其他超过朋友的想法,这是我对你的红线。”
恩荣此时气急交加,怒火渐渐燃烧:“如果我不答应呢!”
温家良耐着性子不顾恩荣的怒气,用言语帮恩荣认清事实:“曾栾保不了你,党鹏保不了你,你自己更保不了你自己,任性而为的后果只能是竹篮打水。”
恩荣默默出神,良久才幽然开口:“温总,您真的想多了,也做过头了,曾栾对我没有任何想法。”
温家良:“曾栾是我的儿子,我来负责。”说完随即站起身,以一种居高临下地姿势看着恩荣:“首先我会为你解决掉庞庆麟。其次,福利院里应该还有一个7岁的女孩儿叫恩喜,如果我的信息没错的话,她应该患有先天性的脑血管疾病,未来能活到几岁,一靠命,二靠人。如果你能答应我的条件,我就能成为恩喜命里的那个「人」。”
恩荣心生反感,坐远了一点:“听起来好像我占了您便宜,但实际上您也好处多多。”
温家良:“这话有意思,说来听听。”
恩荣望着温家良的眼睛,理智地完全不像个孩子:“您明面上是帮我,但暗地里也是帮您自己,办好了就是为民除害、自正家风。怎么说都不亏。”
温家良来了兴致,坐在恩荣对面反问他:“那如果我办不好呢?”
恩荣毫无保留说道:“我是个孤儿,或许看起来是个被人轻易欺负的,但我身上却有着天然的舆论优势。一旦庞庆麟的事情曝光,我自己卑微是小,而您以及您后面的温氏集团损坏名誉事大。”
温家良听完,一方面觉得孩子勇气可嘉、思维缜密,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作为这个临安商界的头号人物,竟然明里暗里被一个孩子威胁了而有些可笑。
“你真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温家良保证,他这句话绝对真心。
恩荣抿紧嘴唇,压着心里的酸楚。
温家良放缓语气道:“先不要防备心这么强,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孩子怎样。今天就只是聊天。”
恩荣微微垂下肩膀,落了些力气在沙发上。
温家良继续道:“你说你手里有庞庆麟侵犯你的证据,先不论真或假,能不能被警方采纳为有效证据还没有定论。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每一个流程和环节都有可能被操作。”
恩荣不服:“但是铁打的事情他总否认不了吧?白的还能说成黑的?”
温家良说:“你知道「流程」存在的意义吗?”他倾过身子,靠近恩荣:“就是给人以缓冲和操作的空间。”
恩荣摇头如拨浪鼓:“我不信。”
温家良泯然一笑:“我可以理解为你是不想相信,”见恩荣没有什么表示,他继续道:“其实那件事发生后我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全部,但我之所以没有立即找你是因为我需要握有足够的筹码才能和你聊,让你无法拒绝我的建议。”
良久,「别云」里忽然想起一阵惨笑,恩荣苍白着的脸在这座豪华的别墅里显得如此可悲:“不来这一趟,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分量竟然这么重。”
“说点有用的。”
一阵悲怆过后,恩荣反而冷静下来,他盯紧温家良问道:“您会如何解决庞庆麟?”
温家良:“自然用大人的手段。”
恩荣收拾好崩溃的情绪,扬起头问:“那好,那就问曾栾,您要我怎么做?”
温家良上前一步:“我只要你压住你对曾栾的感情,把他当做一般同学即可。但是!如果你胆敢在红线之前再进一步,届时我就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和聊聊天就能解决了。”
“我能最后问您个问题吗?”恩荣思忖问道。
温家良也不吝啬,点头应允。
“我打童工的事,是不是您做的?”
温家良一听,旋即笑出声:“孩子,我没那么闲。”
“那是谁?”
温家良提醒他道:“你还是从身边的人问起吧……所以,你给我的答复是?”
恩荣放下水杯,郑重地站起来,话音中有着超乎年纪的冷静:“温总,对不起,我知道上次庞庆麟的事后,我不应该躲在曾栾背后当缩头乌龟,更应该主动去报警,让恶人受到相应的惩罚。您放心,这笔账我并不打算赖掉,还有,我和曾栾之间什么都没有,您不要因为我再伤害他,比如说……再把他关起来之类的。”说完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个重要的决定一样对温家良说:“您说的我会考虑。”
温家良听完,对着恩荣露出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