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真真干瘦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爸爸血红的双眼死死瞪着她。
爸爸知道了,爸爸肯定知道了——是她许了愿,是她把事情都搞杂的。
她本能地蜷缩住身子,背上被皮带抽打出的青紫还没消退。
她总是会把事情搞砸,总是这样……
可是……可是……不许愿……妈妈……妈妈怎么办?
她一步步向厨房走近,爸爸的上半截身体一点点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红色,红色……无尽的红色在黑暗中蔓延。
在看清全部画面的一瞬间,真真下意识地唤出了声。
“妈……妈妈……”
“真真……”
妈妈始终低俯在地上的身体终于缓缓抬起,头循着女儿的声音卡顿地转去,她的牙齿还无意识地咀嚼着。
在看到女儿稚嫩脸蛋上的害怕和眼泪的刹那,她回过了神。
“怎么还不睡?做噩梦了吗……”
女儿迟缓地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她也突然意识到嘴巴里有很重的血腥味,像是上星期丈夫朝她脸打的那几拳一样。
还好那时只是掉了两颗牙齿,不过还是流了一嘴的血。
是又被打了吗?
她对刚才的事请没有一点印象。
这次嘴巴里的血腥味很重,是从空腔一直传递到胃袋的,甚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腹部顺着食道一直堆积到了嗓子眼。
她低头看向自己粘稠的掌心。
黑暗中,一大片的红色仍然刺目得吓人。
投过指缝,倒在红色污垢中的是男人仅剩半截的身躯。
他的眼睛还睁着,一如平日的狰狞。
她的手颤颤巍巍地伸直去探丈夫的鼻息。
纵使指腹全然冰冷,她也不敢相信他是已经死了的。
丈夫只剩半截的身子明晃晃地躺在她的眼前,了无生机。
但她明白,他是不会死的。
因为他还没把她杀死。
她颤抖着捂住脸,手却被自己口腔异化突出的口器割伤。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发疯似的张开了嘴,从喉咙中拽出了一长串的红色肉块。
“啊……啊啊!”
她抬头,女儿下意识的后退映入她的眼帘。
“真真不要看!不要看!”
妈妈发疯般地扑过去,一把锁上了厨房的门。
世界被隔绝成两半。
只有妈妈的声音在两边的世界间穿梭。
“真真……乖……去……去睡觉……”
“明天……明天……就好了……”
女人抱着脑袋,背对着男人的尸体啜泣着。
“妈妈我不怕我不怕!!!”
真真用力拍着门。
直至掌心通红,声嘶力竭,门也没有打开。
门外的的声音逐渐下去,门内的声音却渐渐响起。
“咯吱……咯吱……”
吞咽声在完全沉寂下来的黑夜中格外赫人……
等真真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床上,身上盖着自己的小被子。
“妈妈!”
她跳下床,顾不上穿鞋,直奔厨房。
“真真,起床了啊。”
女人带着笑意,端了一大碗热乎乎的面条从厨房走出,上面盖了两个鸡蛋。
“妈妈?”
真真瞥了一眼厨房的地面,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爸爸出差了,今天真真有鸡蛋吃了哦。”
妈妈摸了摸真真的脑袋,将面条放在了餐桌上。
“快去洗漱了过来吃早餐,不然就凉啦。”
真真第一次在妈妈脸上看见这样轻松的笑容。
“妈妈——”
她扑进了妈妈的怀里。
妈妈腰间的围裙带着终于踏实下来的烟火气,给她一种回到子宫的安全与温暖。
“我爱你。”
她的头发被自己蹭得乱糟糟的。
“不管妈妈变成什么样。”
“嗯,我也爱你,真真。”
妈妈蹲下身,在真真的额头落下一个柔软的吻。
只有妈妈和真真的生活是崭新的。
在刚学“幸福”这个词时,真真始终都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但是现在,她恨不得每天在日记上写满“幸福”两个字。
妈妈给她买的新衣服是幸福。
妈妈给她做的糖醋排骨是幸福。
她们能在家里放声大笑也是幸福。
就在那个夜晚快要被真真幸福的小脑袋抛在脑后时,妈妈病了。
病的很严重。
即使吃的比以前强一百倍,妈妈却以惊人的速度在消瘦,她的肚子却开始高高隆起。
“真真,他没死,他没死——”
妈妈死死抓住真真的手,魔怔般地喃喃道。
真真的手肘正好碰到妈妈的肚子,从那儿传来的清楚感触让她意识到有一个新的生命将像她一样诞生。
一个和她不同的新生命。
以妈妈现在的状态,行动对她来说已经很困难了,甚至有时候连真真都不认得了。
为了照顾妈妈,懂事的真真没再去学校,而是捡废品换钱给妈妈补充营养。
俞阿姨还又一次善意地给她提供了简单的花草护理工作,让真真多一份资金来源。
虽然不能去学校学习,虽然有时候会被其他孩子欺负,虽然并不是每次都能捡到很多废品……但是这些都远不及以前她和妈妈身上的每一道疤,每一处新旧交织的伤口。
可不管真真怎么努力,妈妈还是在一天天虚弱。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妈妈喊“真真”的声音了。
真真记起妈妈讲过的关于小美人鱼的故事。
故事里,如愿获得双腿的美人鱼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难道愿望成真的她也会要永远失去妈妈吗?
她一开始是不是就不该去许愿的?
她是不是把一切都做错了?
滚烫的眼泪打在妈妈紧闭的唇角。
“真……真……”
她听见妈妈微弱的声音,即使那转瞬即逝。
“妈妈,我不会放弃你的”
真真擦了擦眼泪,学着妈妈的样子,笨拙地用干涩的唇碰了碰妈妈的额头。
今天对于真真来说无疑是幸运的——早晨妈妈忽然恢复的一瞬的意识;才一个小时就装满的废品袋;路上遇到两位好心的警察姐姐,她们不但替自己教训了那群坏蛋,还关心她怎么不去学校,在得知她妈妈生病后还主动提出帮助。
不太温暖的怀抱,真挚的关心,这是自那个红色的夜晚之后,除了妈妈以外,第一次有人这样对待她。
久积在真真心底的害怕、茫然、内疚,在一瞬间通通化作眼泪涌出。
她向警察姐姐们断断续续地倾诉了这段时间的事情。
虽然磕磕绊绊,但一幕幕在她的脑海中还是清晰无比。
妈妈眼中的痛苦、麻木、绝望,还有她凹陷的脸颊。
但好在这些都会要好转了。
她带两个警察姐姐来到了自家小屋的门口,掏出了钥匙。
真真不会是小美人鱼了。
真真已经找到能打破魔咒的魔法师了。
随着门锁扭动,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门。
“妈妈——”
迎接她们的是一个迅速冲击上来的白色身影,犹如高速射出的子弹一般。
还没等最前面的真真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高个子姐姐一把揽进怀里,侧身闪躲过攻击。
两人身后的陈澈配合默契,在江后福抱着真真闪开的瞬间就朝白色未知生物连开数枪。
可虽然枪枪命中,却也只是刮擦过它坚硬的外骨骼,将其从门口逼退。
白色生物正落在了餐桌上,它的外壳呈现黑红二色,体型有如人类四五岁的孩童,其背部的翅膀在震动间发出吱吱的声响。
是成功孵化的螳螂诡异。
“保护好她。”
江后福放开真真,左手腕上手链的蓝色吊坠早已不见,藏在袖中的血刃滑入掌中。
陈澈马上护住女孩,退至门外,防止诡异从房中逃出。
诡异发出一声类似孩童啼哭的声音,两只镰刀般锋利的前肢挥舞着。
江后福一个箭步主动出击。
螳螂诡异凭借自己更小的身形,在江后福靠近间又飞跳到了冰箱上。
在它的落下的一瞬间,一股吸力将它拖入脚下等候已久的黑色水渍,螳螂诡异瞬间消失。
江后福将横于胸前的血刃放下。
水顺着冰箱滴下,在江后福的面前重新凝聚。
沈觉川一身湿冷,从黑色积水中现身。
拨开他胸膛前的浑浊,透过他由水与腐肉组成的皮肤,她看见了其中的螳螂诡异幼体。
它的前肢奋力攻击着她的手心,却始终也无法突破沈觉川那薄薄的一层透明皮肤。
“麻烦你暂时关一下它了。”
沈觉川化作吊坠重新回到了手链上。
高级香火的供养下,他在不久前就升级为C级诡异,压制D级的螳螂诡异幼体还算是绰绰有余。
虽然诡异已经被暂时收容,但江后福并未立刻叫门外的两人进来,而是顺着血迹独自探索向卧房中。
她答应过真真,要帮她妈妈的。
即使早在看到成功孵化出的螳螂诡异的那一刻,她和陈澈心中就有了大致的答案。
地面上未干的血迹呈现滴落状,应该是螳螂诡异孵化出后从母体带落的。
越靠近卧房,目及之处的血迹就越发骇人。
滴落的、拖拽的、喷溅的、还在不断蔓延的……血沾上了她的鞋底。
江后福顿住了脚步。
真真的母亲安静地躺在床上,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那**地敞开着的腹部已经说明了一切。
女人白皙的肌肤快速褪色为无机质的灰,身上的一道道伤痕变成了一条条蠕动着的黑色长虫。
她的嘴巴在异化中逐渐消失,江后福的耳中却响起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
是凄厉,是愤怒。
是她们在被迫沉默中对他们的控诉。
江后福有一瞬的恍惚,耳中嗡嗡作响,耳膜再次几近破裂。
躺在床上的已不再是人类,而是异化中的诡异。
江后福必须在事态进一步恶化前动手。
“抱歉。”
死去女人的眼角有两道水痕,顺着她高高凸起的颧骨滑下……
“怎么样?”
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门外焦急的陈澈立刻询问出来的江后福。
江后福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原本被保护在车上的真真也跳下车,直冲自己的家门。
妈妈是不是被怪兽伤到了?
她满脑子都是对生病妈妈的担忧。
“真真。”
江后福拉住了想要进门的真真,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我们让妈妈好好休息。”
她给了女孩一个不太温暖的拥抱。
是染上了妈妈气味的拥抱。
“她已经睡着了。”
泪珠在真真眼眶中打着转,就像是再也找不到家的孩子。
“永远,永远。”
一双小手紧紧揪住了江后福的外套,也揪住了她们心脏的小小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