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西厢房外娇艳的蔷薇被晒得低下了头。
杜清萱想的入神,再抬头已经到了西厢房门口,里面冷清极了,只有雨薇一个人坐在院里哭。
杜清萱冷眼瞧着,四姨娘如今昏迷不醒,伺候的家仆却只剩下了秋兰一人,此刻忙着煎药喂药,再无心顾虑其他。
这倒是个好机会。
入夜时,杜清萱慢慢摸进了西厢房,亮着灯的显然是四姨娘住所。于是她朝另一边走去,终于在最里面找到了上锁的屋子。
门前已经积了大堆落叶,显然许久没人回来过了。
杜清萱用树枝撩去蜘蛛网,推开窗户爬了进去,里面堆了厚厚一层灰,呛得杜清萱连连咳嗽,她只得翻出手帕围上。
里面堆着很多东西,似乎是二姨娘走后便没人动过,最令杜清萱意外的是,妆台上的首饰和衣柜里的衣裳竟然都还在。
即便二姨娘没带走,以杜老爷视财如命的性格,怎会舍得让这些东西蒙尘?
杜清萱继续看着,发现书桌上还有诗稿。
她擦去厚重的灰尘细细看着,发现都是些表达思念爱慕的诗词,上面的字娟秀清丽,一看便知是女子所书。
二姨娘大约爱极了杜老爷吧?
杜清萱一张张看着,不慎碰掉了一卷字画,灰尘四起,杜清萱捂住口鼻往回退,灰尘落定时却惊得说不出来话。
画上的女子,是冷绢?
杜清萱细细瞧着,觉得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忽然听见身后有异响,杜清萱立即蹲下躲到书案后,回头去看,原来只是一阵风吹过。刚松了口气,就见风吹了一张纸片过来。
似乎是符咒一类的东西,杜清萱沿着墙面一看,发觉四角都放了驱邪的法器,究竟在避讳什么呢?
杜清萱摇摇头,去收拾书卷,却在卷到冷绢手臂时一怔,当即冷汗直流。
冷绢手臂上有一块红色胎记,为何与今日拦在栀子花前的末儿手上的伤疤位置一样?
杜清萱的心砰砰直跳,赶忙收起东西离开了西厢房。
夜已深,杜清萱被心里的猜想吓得够呛,但是怕杜老爷处置了吴夫人,只得硬着头皮又去了厨房。
这回运气似乎不错,栀子花前没人守着,她用树枝轻轻翻动土壤,瞧见了一枚小儿戴的平安锁。
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见旁边传来脚步声,她急忙埋好东西,躲到一边。
又是末儿,她捧着一碟子海棠糕坐在栀子花旁。
“儿啊,娘今天替爹爹收拾了祸害,还报复了吴时月,你爹爹终于要为我们做主啦!”末儿痴痴地笑着,咬了一口海棠糕。
“娘最爱吃的就是海棠糕,以前你爹爹每日都给我买。”
末儿说着,流下了两滴清泪:“可那吴时月太坏,偏生把毒下在海棠糕里,害了你,害了阿娘。”
“她赶娘走,可娘舍不得你爹爹,便是毁了这脸也要回杜宅,总归是在厨房得了份差事。”
“后来吴时月怀孕,娘也把毒放在点心里,借杜娘子的手送给了她。”
末儿笑的狰狞:“她终于尝到了和我一样的滋味,报应!报应!”
杜清萱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此局无解。今日三姨娘的孩子不是吴夫人害的,可二姨娘的孩子总归是。
怎么办?
杜清萱细细盘算,其实二姨娘的事情已过去多年,她当初不可能没说过,但没能动摇吴夫人,想来是没有实证,既如此,也不必怕她,况且,正好洗了母亲的冤屈。
杜清萱打定主意,立即上去抱了栀子花就跑。
末儿回过神时,她已经跑出去很远,末儿立即叫喊着去追。
“还我儿来!还我儿来!”
凄厉的叫喊声想彻宅院,杜老爷的书房也亮起了灯。
他哆哆嗦嗦地裹着被褥躲在床脚,喃喃念叨着:“绢娘,绢娘!不要害我!”
管家听见动静赶忙进去,连连安抚。
可杜老爷仍旧惊慌失措,这时,他总算记起吴夫人的好,一把拽过管家:“快去请夫人,快去请夫人!”
门外候着的家丁赶忙去了。
当吴夫人穿着寝衣,披着披风赶来时,杜老爷急忙扑到了她身上:“时月,时月,你听到了吗?那个疯女人回来了,你快帮我赶走她!”
吴夫人皱眉怒喝道:“还不快去把那装神弄鬼的人给我抓来!”
正好此时杜清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托着那盆栀子。
“清萱?”夫人有些意外。
紧接着凄厉的哭喊声响彻书房,末儿追来了。
见那女人往杜清萱身上扑,银竹瑞露赶忙护住了杜清萱,指使小厮把人拿下。
“是你在闹?”夫人疑惑地看着杜清萱。
杜清萱放下栀子,指着末儿说:“她就是二姨娘冷绢。您和三姨娘的孩子都是她害的。”
吴夫人闻言站立不稳,直直往后摔去,杜清萱赶忙扶住她:“千真万确!”
末儿依旧撕心裂肺地叫喊着,看见杜清萱与夫人说话,更是气恼:“吴时月,你竟然让人抢我孩子!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杜老爷此刻懵的厉害,却还是冲末儿大喊道:“你是何人?胆敢在杜宅装神弄鬼!”
末儿的哭嚎忽然就停了,直勾勾地盯着杜老爷,混浊的眼里难得有了几分委屈。
这时杜清萱怒喝出声:“你害了夫人和三姨娘的孩子,认是不认?”
在场所有人都惊了,末儿刚想争辩,杜清萱却将栀子花高高举起,似乎下一秒就要摔在地上。
末儿睁大了眼,连忙伸出手去够,可有家丁拉着,她过不去,挣扎许久只能跪在地上哭。
杜清萱作势要扔,末儿立即哭吼出声:“认!是我害了吴时月和三姨娘的孩子。”
接着她又哭着说道:“吴时月害了我的孩子,这是一命抵一命,三姨娘怀的是祸害,老爷亲口说那孩子克他!我这都是为了老爷好!”
说完这句,杜清萱目的已经达到,于是把手里的栀子放下了。
杜老爷上前指着她:“你这个毒妇,我杜家与你何怨何仇,你要杀我两子!”
然而末儿只是咬紧嘴唇,泪流满面地低下了头。
是啊!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成了面容丑陋的老媪,哪里还有脸面去见情郎呢?
“贱人!”吴夫人忍无可忍,上前将她踹倒在地:“我杀了你!”
银竹极忙拉住夫人,将她手里的簪子拿走:“夫人冷静,我们报官即可,莫要脏了自己的手。”
末儿一听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报啊!正好我要去官府老爷面前说个分明,当初你害我儿的事,我必得讨个公道!”
吴夫人当即打了她一耳光:“我何曾害过你的孩子?”
末儿瞪着她:“当年宅里只有你我二人,除你以外,谁会害我?”
吴夫人冷笑着:“当年你吃穿用的东西都查了,哪样有毒?”
末儿暴怒,挣扎起身死死盯着她:“当年厨房给我端了盘点心拼盘,我刚吃海棠糕就滑了胎,你的毒就是下在海棠糕里!”
“荒唐,我下毒只下一块点心?我怎知你会吃哪块?”
“我最爱吃海棠糕!老爷知道的!”末儿说完,自己也愣住了。
吴夫人扯过她的衣袖,冷冷道:“我从不知你爱吃海棠糕。”
一句话,惊得末儿跌倒在地。
听见海棠糕,杜老爷终于知道了末儿是谁,也慢慢坐到了台阶上。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报官。”末儿喃喃着,忽而想起当年她说要报官时,杜老爷也是一脸惊恐。
很多不愿意相信的东西浮了出来。
她慢慢爬到杜老爷脚边,抓住了他的靴子:“老爷,我们报官吧。当年您说吴家权势太盛,得罪不起,如今吴家破落,我们报官吧?”
末儿几乎是恳求地看着他,杜老爷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过了许久,他哑着声音说道:“绢娘,你是娼妓出身,杜宅不能有生母是娼妓的孩子。他会被人耻笑一辈子的,你明白吗?”
多年的真情与疯魔换来的却是这样残酷的现实。
末儿怔怔地看着他,忽而又哭又笑,抱着她的栀子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来人!把这疯妇给我抓回来!”吴夫人红着眼睛呵斥道。
杜老爷却拦下吴夫人又摆了摆手:“让她走,让她走吧。我只想睡个好觉。”
接着他仓惶一笑,似乎有解脱之感:“后半辈子,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看着杜老爷由管家扶着进了屋,杜清萱明白,他只在乎他自己,其他任何人的苦楚都不会放在心上。
为了弥补自己心中多年的愧疚和恐惧,他选择对两条人命视而不见,所谓的担心娼妓之子被人耻笑,其实他是怕自己被人耻笑。
荒唐,荒唐,到最后还要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哄骗冷绢。
杜清萱垂下头,叹了口气。
今夜的月色真美,杜清萱抬头看着,总算替母亲洗刷了冤屈,这感觉似乎不错。
她慢慢走着,路过西厢房门口,余光瞥见四姨娘房里竟然还亮着灯!
杜清萱脑袋一空,要命,正事没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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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尘嚣一下又一下的挥着鞭子。
“你倒是熬得住。”宁煜冷冷道。
“呸!”被铁链吊着的男人朝屏风啐了口唾沫。
啪地一声,鞭子落到了他的正脸上,干裂的嘴唇立即皮开肉绽。
那人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咳了许久,死死盯着屏风后的人骂道:“走狗!乱臣贼子!”
咯噔咯噔响了几声,在男人撕心裂肺地叫声中,他的脚指被踩断了,可尘嚣仍旧没有抬脚。
男人的哭嚎再度传来,他痛苦地嘶吼道:“你们绝对不可能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呵!”
宁煜唇角微勾,抚摸着剑穗上的红莲玉坠说道:“负责给你送信的人也是这么说的,但现在,你不也成了我的坐上宾?”
那男人仍在叫骂,宁煜却淡淡道:“不急,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