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真店内静悄悄的,江厘拿着眼影刷在眼影盘上轻沾眼影粉,在顾客的眼皮上来回刷动。
顾客手机里的光线一直在江厘眼里晃个不停,一下变亮,一下变暗,她默默转身,向侧走几步。
“你知道他吗?”手机屏幕猛的怼在江厘眼前,光线刺得她眯起眼。
顾客语气激动,睫毛不断闪动化妆刷:“等了几个月,陆生的新电影终于出来了!”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老公的戏终于要开播了!”江厘见身侧探出一个脑袋,拉长脖子,眼睛一直钻向对方手机。
她手里的动作没有停止,眼睛快速扫一眼屏幕。
屏幕里的男人五官立体,眉眼深邃,即使满脸沾满鲜血,无尽的硝烟打在脸上都无法掩盖眼睛里的锐气。
顾客感慨:“真的太帅了,我要舔屏了。”
江厘第一次见这么有魄力的演员,仅仅通过一个视线她就感觉自己被一只雄鹰死死盯住,接下来要被锋利的爪子抛下悬崖。
顾客继续交谈,内容都是她未曾接触到的话题。作为服务人员,和顾客没有交流是大忌,这样难以维系相互之间的感情,难以拥有稳固的客户。
心底默默刻上陆生两字,决定回寝之后认真学习。
眼睛部分已经画完,眼影刷换上眉笔,刚刚勾勒几笔,平坦的眉头突然一皱,打断她画眉的节奏。
“怎么又是一堆大老爷们的打打杀杀,什么时候可以看到甜甜的感情线。”
江厘低头,视频里是陆生举起手枪瞄准敌方脑袋的场景。
顺着手枪方向望去,血红的腮红如同汩汩的鲜血流满一桌。她关上盖子,决定去储物柜重新取出一个颜色淡的腮红出来。
坐在椅子上的顾客挠挠下巴,继续滑动屏幕,食指变成两根,两根又变成四根。脸上的痒意如蚂蚁一般倾巢而出。
“怎么这么痒。”
顾客用力挠脸,朋友张书雪叫她转过头给她瞧瞧。
粉底液被顾客磨擦掉好几处,肌肤透出几处不寻常的红,甚至冒出一颗又一颗的小痘。
张书雪站起身,凑近:“陈晓惜,你脸怎么过敏了?!”
“化妆师!”
江厘刚拿出新的腮红,包装还没撕开就听见顾客喊她。
她加快脚步,手里的塑料包装迅速撕开放进口袋。
“发生什么了?”
江厘眼神一滞,差不多完成的妆容几乎被擦了干净,最明显的是那一道道红痕,和一个个凸起的小红点。
她知道,那是顾客的脸过敏了。
陈晓惜的脸上全是愠色,一直播放画面的手机此刻也被按下暂停键,静声看这一幕。
“我告诉你们,我就是用你们店里的化妆品后才过敏的!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
其他店员和顾客视线一致望向这里,老板刚进门不知情况询问最近一个店员,得知事情后对上江厘的视线迅速撤回,转身离开店。
江厘收回望向老板的视线,她就知道使用过期化妆品迟早会出事。
拇指抹开粉底液,滑嫩的肌肤因为过敏冒出细细的疙瘩。这么多顾客坐在这里,不能让事情闹大,否则店面要重新整顿,她的工作也要不保。
背紧靠化妆桌,所幸今天是在最后一张桌上给客人化妆,此刻身体拦住顾客视线,背着手偷偷把粉底液攥在手心。
她一边说话一边揣兜:“非常抱歉给你带来这么不愉快的化妆体验,你今天有吃过什么吗?”
昨天才把指甲剪完,刚刚冒头的指甲连带着肉用力抠刮说明贴纸。
陈晓惜态度坚定:“我不可能吃会引起过敏的食物,一定是你们店内产品有问题。”
扣刮的说明贴纸卡进指盖如同无数根针刺进皮肤,江厘感觉有股液体流过指腹,拇指擦过,继续扣动。
“我们店都是使用知名品牌化妆品给每位顾客化妆,并且我们也提前问过您对我们产品是否过敏。”
江厘把理由一条条说出,陈晓惜音量减小:“可我今天并没有接触任何过敏源,我只对羽扇豆过敏,这种食材我们几乎碰不到。”
手上的说明贴纸终于被撕开,食指卷成一团粘在塑料包装上。
江厘扫过陈晓惜带来的三明治,眼神放在被陈晓惜咬了一口的小角上,她继续问:“你的三明治是在旁边的豆豆烘焙店买的吗?”
陈晓惜点头,江厘解释:“她们店内的面包都是用羽扇豆粉制作。”
她继续断定:“你是吃三明治过敏。”
见顾客无话可说,作为安抚和歉意,江厘无偿给她换一个更加精致的妆容。
妆造完成之后,陈晓惜很满意,最后走前还询问江厘如何在手机上给她好评。
顾客走后,老板缓缓推开店门进来,她手里拿了两杯奶茶,靠近江厘。
“你怎么知道隔壁店是用羽什么豆做的,”羽扇豆读着绕口,安菁华记不住名字,张了张嘴,“这豆子听都没听说过。”
“瞎编的。”羽扇豆粉是江厘机缘巧合下得知,至于隔壁店是不是用羽扇豆粉,她根本没有听说过。
“做的不错,奖励一杯。”安菁华举起一杯奶茶放在江厘的手里。
店外奶茶买一送一的宣传喊的十分大声,江厘见安菁华神色无异:“谢谢。”
打开说明贴纸的那刻她还记得安菁华说的话:“过期就过期,造不成什么危害,我用了这么多年,没见到一个顾客找我麻烦。”
“那今天?”江厘打开贴纸,上面显示保质期三年,生产日期是2015年。
“这次是意外,”安菁华夺走过期贴纸丢进垃圾桶,冲她一笑,“意外就是,没有下次了。”
江厘看向垃圾桶,心里计算,保质期过期一年。
手机信息提示音连续发出,拿出手机一看,是陆若林发来的。
【陆若林】为什么有人相亲总爱拿妹妹当挡箭牌啊啊!
今天见面的姐姐好美,为什么这么美的姐姐要相亲!
我哥也真是的,又不敢和别人接触!又社恐不敢说话!我的脸要笑僵了!
二十分钟后
呜呜呜,好可怜,我看到了一只小猫被欺负
我想把她捡回宿舍
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
好吧,既然你没回我,那就当你同意了!
陆若林捡起树枝,冲围在花色小猫身边欺负它的其他小猫扫去。
见其它小猫不走,她又加大力度敲打几下。
花色小猫躲在花坛里瑟瑟发抖,花坛树枝戳进小猫的肌肤,还有几块被撕咬的痕迹。
小猫浑身沾满泥土和花叶,四肢纤细,可以看见骨头。它站起身,没过几秒又倒下,缩起尾巴,审慎盯着陆若林看。
陆若林向前,拎起小猫,小猫挣扎几下又瞬间泄力。
“小猫乖乖,我带你回寝室。”
江厘回到寝室,看到陆若林浑身湿透,一滴滴的水顺着发丝流下。
“你怎么了?”
陆若林取过毛巾给小猫擦拭身体,咧嘴一笑:“刚刚给它洗澡呢。”
寝室门又被打开,岳荣欣走进寝室,见到小猫的那刻迅速皱起双眉,语气嫌弃:“别让它碰到我。”
出门一天,背后黏哒哒的,江厘见陆若林刘海全湿:“你先洗澡。”
陆若林摇头,从抽屉拿出吹风机打开试温:“你先去吧,我先把猫猫吹干。”
江厘见状,放下帆布包从衣柜拿出睡衣提前一步去往淋浴间。
温水浇满她的身体,一天的疲惫随着水流洗去,这几天写真店意外很忙,她有几天没和爷爷通话。
水淅淅沥沥洗刷她的脸颊,大学生活和高中真的不一样。
还没等她回忆一天的经历,浴室门被“咚咚”敲响。
敲响的声音急促且急切,双眉微蹙,她不喜欢洗澡的时候被人打扰。
“怎么了?”
“导员来了,拜托拜托帮我藏藏小猫,”陆若林小声求着江厘,一边大声应付导员,“等等!我在换衣服诶!”
小猫“喵喵”叫个不停,陆若林捏住小猫的嘴巴,小脸充满慌张:“求求你别叫。”
如果被岳丽眉发现私自用大功率电器,她一定会被通报批评和扣学分。
更别说擅自养小动物,一定会被退学!
江厘的头发冒着泡泡,听着陆若林的语气快要哭了,她深深叹出口气,打开缝隙:“给我吧。”
差不多巴掌大的小猫眼神中带着警惕,她揪着脖颈和它对视,见猫毛里还有很多泥垢没有清洗干净,略带嫌弃地把小猫放下,拍了拍它的脑袋:“放松。”
几泵沐浴乳挤在手掌上进行揉搓,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又附上小猫的身体进行清洗。
小猫被一系列的行动舒服地扬起下巴,卸下防备,眯着眼睛享受。
江厘勾唇挠挠它。
等到小猫被清洗干净,导员也离开寝室。
江厘抱起小猫交给陆若林,陆若林反复感谢:“要不是你,第二天我就要见到退学通知。”
晚上降温,江厘披件外套在肩上,掏出手机站在阳台上给爷爷拨打电话。
她趴在栏杆上,见女孩们拿着奶茶笑嘻嘻地打闹,也不知道家里的老头怎么样了,有没有听自己的话少喝酒抽烟。想起上次回家从爷爷床底下搜出酒瓶,爷爷一脸郁闷的表情,江厘就觉得好笑。
对面接通,语气高兴:“满满啊,最近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
江厘顺着回答:“都很好,这里老师讲完课就消失的一干二净,好多时间都歇着。”
“歇着好啊,”江志根笑着,“都考上大学了,不要像高中一样累着自己。”
凌晨两点的台灯是江厘房间的常态,家中经济状况不行,父母早逝,奶奶也因此伤心离去,家里只剩她和江志根相依为命,除了努力考上好大学,江厘就好像没有别的能做的。
就算周末想帮江志根犁地,江志根也总是把她推回家里,让她好好休息。
曾经因为熬得太过用力,起床时昏倒在地把江志根吓到差点打120。
幸好高考顺利进行,没有失误,江厘成功考上全国顶尖大学——南江大学。
“不累,”江厘安慰江志根,“今天老板奖励我一杯奶茶。”
她向江志根炫耀,分享最近过的一切:“等我过几天给你寄茶饼吃,你不是想念这口吗。”
对方呵呵笑着,嘴里直说好。
“咳咳...”江志根猛得咳嗽几声。
“你快去喝口水。”江厘以为他被茶饼馋到,嘴角充满笑意。
然而耳畔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沙哑,一声比一声严重,她不断叫着爷爷,终于意识到对方的不对劲。
江志根没有理她,江厘继续叫着,企图唤回对方意识,可渐渐,对面没有声音。
听筒里寂静无声,只有野外几声鸟叫,鸟鸣在空旷的田野里旋转,转到江志根的房间,转到江厘的心底。
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