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柚三人回教室时,化学老师前脚刚抱着一沓竞赛题过来,没等他们喊报告,下巴一扬,示意他们回座位。
这是附中AB班的传统,从午休时间里抠出半小时,进行竞赛训练。
试卷从前排传到后排,教室里只剩下笔尖与纸张接触的沙沙声,以及翻页声。
半个小时后,化学老师带着收上来的一沓试卷,干脆利落的走人。
挨着窗户的同学站起来,唰的拉上窗帘,前排的同学把灯关了,不到三分钟,教室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绵长呼吸声。
但……
也有例外。
比如江柚前桌的边阳天和过道隔壁的郭灏语几个,脑袋凑在一起看什么东西,不时地发出几声抽气的惊叹。
江柚刚要趴下准备浅浅睡个午觉,忽的一想,不行,他也要看好东西。
他起身凑了过去,踮着脚看了眼,顿时兴致缺缺,扭身要回去睡觉觉。
“好看吧,柚哥。”边阳天眼睛发亮,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用气音说。
江柚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收回胳膊,倒头就睡。
紧急闭麦的边阳天:“……”
好敷衍。
江柚确实敷衍,他实在不理解这些人心里的那点点悸动,以及说起那个姑娘的名字时,脸上那种含羞带臊,又充满期待的表情。
嗯……
只能说,青春期的荷尔蒙有点猛。
“这姑娘是这学期才转到一中的。”
“听说是在一中国际部,学跳舞的。”
“有跳舞的视频吗?发一个啊!”
“没,我还伪装成一中的牲口,在他们群里问了,没有视频。”
“不过听说,他们这次文化节,她报了节目。”
“那我们去看啊!!!”
“不成吧,我们怎么弄一中的校服?”
车到山前是绝路,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一帮人,突然哑巴了。
江柚靠在座位上刷物理竞赛卷,嘴上还应和一句:“得去看啊,那可是现场。”
“进不去啊,柚哥。”有人苦恼道。
江柚抬起头,咬着笔杆想了想,“校服啊?”
那群人点头,眼巴巴的看他。
江柚突然嘿嘿一笑,“有啊。”
晚上放学,一群人直奔北门的烧烤摊。
“哥,我们昨天落这儿的东西都没扔吧?”边阳天急吼吼的问。
老板穿着件海滩风的衬衫短袖,大裤衩,人字拖,嘴里咬着根烟,在门口的空地儿烤串儿,在烟熏火燎中微眯着眼朝他们瞥了眼,招呼旁边给人上啤酒的小伙儿,“带这群小屁孩儿拿东西去。”
“谢谢哥!”
一群人狂喜,丝毫不介意这称呼,狼似的冲了进去。
失物箱里,乱七八糟的香烟打火机等杂物,被一团校服压在下面,边阳天先抢了两件,一件给了江柚,一件往自己身上套,“还别说,一中的校服是真的丑。”
有人搭话,“但那妹子是真漂亮!”
江柚无语,但合群。
把那件黑白校服挂在臂弯里,摆摆手说:“我回家了,你们自便。”
“感谢柚哥!”异口同声。
江柚十分不谦虚的收下了这份感谢,单肩挎着书包溜了。
.
一中晚自习下课已经十点了。
时北叙刚出校门,就被上午去他班里的那群人堵了。
操。
“小子,中午你没来,哥哥们就自己过来了,怎么说,乔兮遥那妞,你还搭着?”那胖子嘴里咬着根烟,嘚瑟的问。
时北叙扫了眼这七八人手里的家伙,从书包里掏出一根折叠棍来,沉声道:“一起上吧。”
速战速决。
“操!”胖子低骂一声。
抓着凳子残腿的一群人顿时冲了上来。
拳脚棍棒,声音沉闷。
几分钟后,一群人倒在了地上,抱着腿或者胳膊喊疼。
时北叙冷着张脸,把手里的折叠棍收回去,装进了书包,头也不回的从巷子里横穿过去,抄近路进了地铁站。
坐了两站,从地铁站出来,拐进了一条街道。
小洋房坐落于闹市区,川流不息的车声响在身后,整齐排列的路灯投下圆乎乎的暗影,越往街道里面走,越安静。
38号院门前,停着一辆黑色宾利。
时北叙脚步一顿,停了几秒,才推开了院门。
门前小花园里姹紫嫣红,房檐下亮着橘黄的灯,能隐约听见屋里的说话声。
时北叙抿着唇角,撒气似的把门关上。
铁门当啷一声,动静足以里面屋里的人听见。
他刚走两步,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打扮优雅,穿着衬衫一字裙的女人站在门口,说:“回来了?”
时北叙眼皮耷拉着,没吭声,绕过她换了鞋,抬脚往楼上走。
“小叙”,沙发上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喊了他一声,面容慈祥的朝他招手,“来吃点水果,这红提可甜了。”
时北叙抓了抓单肩挎着的书包,还是折身回去,挨着老太太在沙发上坐下了。
老太太笑眯眯的把装着红提的碗端给他,“快尝尝。”
时北叙接过,抓了一颗塞进嘴里,余光瞥见孟霄坐进旁边的单人沙发里。
“最近怎么样,学习累吗?”孟霄问。
时北叙:“一般。”
“那就再加把劲儿,现在都高二了,明年就要准备报考学校了。”
时北叙唇角压得平直,没说话。
老太太打圆场道:“我看小叙学得挺好的,不刚还参加了什么竞赛嘛,孩子自己心里有数。”
孟霄‘嗯’了声,瞥了眼他脸上的青紫,说:“十七岁了,不是孩子了,自己心里有点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别跟小时候似的,成天跟人打架。”
时北叙眉宇间散出些许戾气,一双眼直视向她,语气嘲讽:“你见过我几次小时候?”
孟霄一双细眉顿时拧起,刚想说话,时北叙已经嚯得起身,拎着书包几步上了楼。
老太太叹气,低声说:“他不爱听那些话,你非得提一嘴。”
孟霄蹙着眉抱怨道:“他不爱听?有本事别干那事儿啊。惯得些什么毛病,不会开口喊人,我进门到现在,他一声妈都没喊,话还没说完,他扭头就走,少爷脾气……”
时北叙关上门,把书桌上的音响开到了最大,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他坐在椅子上,在摇滚声中,把一只魔方拧得咔咔响。
魔方已经很旧了,塑料方块颜色都褪了很多,没有了光泽。
全部拼好,又打乱,重复几次,心里的那股子烦躁才渐渐消退。
总要重复这样的环节,孟霄来一次,重复一次。
时北叙进浴室冲了个澡,擦着头发出来,把脏衣服连同书包里那套新买的校服,拿去楼下塞进洗衣机。
客厅里已经没人了,只有一盏壁灯亮着,散发浅淡柔光。
老太太的房间在一楼,他悄悄过去拧开门把手看了眼,这才发现人没睡。
听见动静,老太太回头,朝他招手,“来。”
时北叙过去,挨着她在床边坐下,视线落在她手里的一本旧相册上。
闲来无事时,老太太总爱翻几遍,时北叙从小到大看过很多次。
前面是几张黑白照,老太太与爷爷的婚纱照,往后翻,有了他爸爸,小时候,长大了,结婚了,上面多了孟霄。
再往后,还有他。
刚会爬的时候,上幼儿园的时候……
“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不爱笑了”,老太太感叹道,“小时候你爷爷,最喜欢用那根拨浪鼓逗你了,那会儿你还会喊妈妈,现在很久没听你喊了。”
时北叙没说话,过了会儿,站起身说:“您睡吧,我上去了。”
“小叙。”
时北叙握着门把手停住。
“别恨你妈妈,她也是第一次当妈妈。”
所以,她为什么能当好别人的妈妈?
时北叙喉结飞快动了两下,唇角抿得平直开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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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时北叙揣着那根折叠棍出门,导航到了江柚说的地址。
两点半,三点。
三点半,五点。
体育馆篮球场,人来了一拨又一拨。
直到偌大的场馆只剩下了他,时北叙才从看台上起身,不太痛快的承认,他是被那王八蛋耍了。
而王八蛋此时刚结束一天的周考,被班主任老余喊去了办公室。
老余抱着一保温杯的枸杞水,坐在椅子里足足盯了他五分钟。
江柚东西张望,不时地还听几句办公室里老师说的八卦,丝毫不觉得那视线难熬。
看着这货听得嘴巴微张,一脸惊讶,一副‘还能这样的’表情,老余忍不住了,轻咳一声,开口道:“听说你在给校外补习班做课件?”
江柚:“谁这么大嘴,这事儿也跟您说啊?”
“说?”老余没好气道,“你被举报到我这儿了!”
江柚挠挠脸,“不能吧,我这人缘儿……”
老余哼了声,“现在知道江湖险恶了吧?”
江柚乖巧的点点头,又说:“您要不把名字告诉我,我防着他点儿。”
“别糊弄人,老实交代,这弄课件儿是怎么回事?”老余绷着脸问。
“他们正好需要,我又正好擅长,这不一拍即合,赚点零花钱嘛。”江柚一脸无辜,一副‘错都是别人的错’的表情。
他又说:“这事儿也不违反校纪校规吧,我都看过了,校规里可没写,而且我也没把竞赛题拿出去。”
“难为你一条一条看得认真了。”老余没好气道。
“不客气,不过咱们学校的校规是有点多哈。”
“少卖乖,我还不知道你?”老余瞪他,又说:“这事儿是没违反校纪校规,但你也别到处宣扬。”
江柚乖乖点头。
他知道的,闷声发大财嘛。
“还有件事,把这个专题的内容你做个课件,你筛出来的题我也要。”
“干嘛?剽窃我的劳动成果啊?”江柚瞬间瞪圆了眼,一副警惕模样。
老余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气得脸都红了,“我看看你水平!别出去丢我的老脸!”
江柚:“哦,擦点大宝保养下。”
乖乖崽。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