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和“仁”,一直是明漾学生时代里很喜欢的两个字,代表着医者的美德。
诺仁医院怎么有胆叫这个名字?
刚去那里培训时,实习生的导师是总部主任,能力很强,明漾确实学到了不少有用的实践知识。
刚认识的时候主任还会装一装贤师,可能是因为她的脸看上去太乖巧,他慢慢现出原形。
就像说着说着话,脑子就突然被下半身接管。
同期的男实习生摸鱼犯低级错误,主任睁只眼闭只眼安慰他“前途无量”“未来可期”。
而明漾兢兢业业,完美展现了她的专业水准,他却笑得意味深长:“做得不错,但是小明啊,女孩子不用这么拼命。”
“没有男人愿意娶太厉害的女人。”
明漾还在给金毛缝针,这句话像突然往她耳朵里塞猪油,恶心得不行,当场就反驳了回去:
“您也太狭隘了,难道我的自我价值需要靠男人来体现吗?”
这天之后,明漾有意识地关注周围人的相处模式,才发现不仅是主任,整个医院的风气都是如此,甚至是男人们引以为傲的企业文化。
不是没想过反抗,是在这样的大环境里,别的女同事几乎都已经被“驯服”。
如果不是有天接到公益救援,明漾早就待不下去了。也是这次救援,让她彻底看清了这家医院。
表面上看,这次救援是医院从非法贩狗车里救下了数百只狗狗,被各大媒体营销宣传,获得大量美誉。
明漾参与了总部初期的登记治疗,一开始的确有很多主人上门认狗,画面催人泪下,但大部分狗狗依然无家可归。
原本按照计划,过几天会将它们送到分院等待认养,没想到明漾有天下班,被陈淑找了上来。
陈淑是农村人,说自己丢了一只叫布布的土狗,养了快十年,情同儿女。又在电视上看到诺仁的新闻,发现有布布的影子,所以跨越大半个省来求助。
她还说,布布丢的那天受了伤,左腿骨折,流了一地血。
明漾确实对它有印象,折返回去和主任报备,却听见他在和一个陌生男人打电话。
“这次合作效果不错,但是下次不要再送病狗来了,我们这边还要花钱花时间治。”
“那些没人要的狗,过半个月你再去分院分批拿吧,我看也没人会领养土狗。”
“一百一斤,不比卖别人好赚多了?而且你们还能二次利用。”
这番话让明漾如遭雷击。
多讽刺,以承诺与仁德闻名的医院,竟然和剥夺生命的侩子手合作营销,到头来名利双收。
而一无所知的她,被迫成为了助纣为虐的一方。
第二天,明漾收到了转正offer,她面无表情地接过,平静地问主任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看她的眼神,像在看通过服从性测试的羔羊。
“小明,我很看好你,但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变通。”
主任摇了摇头,全不在意地说,“那些不就是畜牲吗?”
明漾看着他这副令人作呕的嘴脸,只觉得讽刺,积攒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
“我不干了。”她一字一句地说,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们会遭报应的!”
明漾把手上的offer撕成碎片,用力砸到主任脸上,手指被锋利的白纸边缘微微割破。
细小的血滴从伤口溅出,又飞向无人在意的角落。
像无数小狗无声的眼泪。
“真是面子给多了,你都以为自己像个人了!人类进化的时候你躲起来了吗?眉毛底下挂两个窟窿眼是喘气用的啊?”
撕开伪装的明漾整个人都松快了,指着主任的鼻子从办公室骂到大门口,把他气得暴跳如雷,差点没倒下。
她的英勇事迹很快在内部传开,包括柳欢在内,好几个和她关系好的女医生都主动离职了。
后来她们又聚到一起,成为狗德猫宁团队的前身。
只可惜,因为诺仁背后的集团势力太强大,她们的举报被驳回,因为对方拥有合法营业执照,在网上发布的帖子也石沉大海。
虽然后来诺仁忌惮事情弄大,没有把那批狗狗私下卖掉,但谁知道,类似的事未来还会不会发生?
刚走出象牙塔的明漾第一次窥见社会的灰暗面,也让她彻底明白,成长和通向理想的道路都布满尖刺与荆棘。
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让敌人感到畏惧,受到惩罚。
明漾在撕破脸前就已经把布布了救出来,又垫好足够的治疗费,没想到因为伤病拖太久,布布还是没有救回来。
看到陈淑崩溃的样子,明漾感觉浑身血液都冷了下来。
那帮人渣,离职了还不放过她,拿她当挡箭牌欺骗一个可怜人。
眼看着周围的人开始对她们指指点点,明漾试图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陈姨,您听我说……”
话还没说完,有人冲上前来将她们分开,又以保护的姿势将明漾半护在怀里。
“……”
衬衫布料淹没她的口鼻,橙柚与雪松的香气久违地侵袭她的感官。
岑舟像是刚赶过来,衣服发型都有些凌乱,垂眸望着她,语气不稳:“发生了什么?”
明漾这才注意到,路边不知什么时候停着的那辆车。
逐光银保时捷,他竟然还没换。
围观的人群被岑舟冰寒的脸色赶走,陈淑也清醒了几分,看明漾的眼神含着几分哀求。
两个人的目光压在她身上,明漾闭上眼叹了口气,对岑舟说:“我有些事要跟她解释……”
但眼下实在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地方。
岑舟自然地接话,又主动向陈淑示意上车:“那我送你们去附近的咖啡厅。”
明漾只好把那句“你别来凑热闹”咽下去。
到了咖啡厅,她扶着陈淑进去,岑舟跟在她们身后,像个小尾巴。
明漾转过头瞪了他一眼,岑舟装作看不见,在她身边坐下。
向陈淑坦白事实,宛如亲手撕开两个人共有的伤疤。
明漾当年为了安抚陈淑,没有告诉她真相,没想到最终失而复得又复失,给她造成了更大的伤害。
“这群杀千刀的……”陈淑听到一半,眼泪就止不住了,从脸上的细小沟壑中淌下,“以后通通下地狱!”
明漾抽了好多纸巾,帮陈淑擦眼泪:“我代表……我的这些同行,和您说声对不起。”
-
陈淑离开后,咖啡厅里只剩下明漾和岑舟两个人。
周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岑舟在刚才的谈话里一直没说话,放在桌子下的双手慢慢握紧,又暴起青筋。
学电影的人都对情感有着很敏感的知觉,光是听明漾的陈述,岑舟就像是跟着她把那半年走了一遍。
分手时,她说他们道不同,原来就是这样的一条道吗?
无法想象她这么单薄的肩膀,该以怎样的韧性撑起所有压力,又带着新的团队顺利走到今天的。
他只想现在立刻去到那个该死的医院,将那个该死的主任拽出来教训一顿,就像当年对待欺负她的硕导一样。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他好像又迟到了一次。
冷静,冷静。
她不喜欢他这么做。
“……还是谢谢你帮我解围。”
空气静止太久,明漾有些不自在地端起咖啡喝一口,“让你看笑话了。”
身旁的男人气压很低,漆黑的瞳孔里仿佛正在酝酿风暴,又因为她的这句话稍微收敛。
“不是笑话。”他答得很快。
岑舟只是觉得,在缺席的这两年里,她吃了很多苦,却什么也不说。
他很想把明漾抱到怀里,抚摸她发红的眼尾,但抬起的手伸到一半,又触电般停在原地。
“这两年辛苦你了,小明医生。”
停顿两秒,岑舟还是继续向前,想抚平她头顶翘起的乌发。
结果明漾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
明漾心底在无声尖叫。
怎么回事,前男友怎么莫名其妙搞起煽情了!
今天碰到他纯属意外,结果被他吃到了陈年老瓜,客气一下还当真了!
岑舟把手收回去,轻咳一声,装作无事发生。
“我知道,你和你的伙伴们很想快点成长起来,成为有影响力的组织。”
岑舟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对明漾放出钩子:“趁着热度高,和我合作吧,先把联动视频拍了。”
他靠坐在椅背上,仿佛毫无攻击性,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不行。”
明漾心底门儿清,抱起双臂,“那岂不是我单方面在蹭你热度?”
搁这钓鱼呢!
虽然这鱼饵确实有些诱人。
岑舟猜到了她不同意,垂下眸子,叹了口气:“我知道,分手之后你不会再关注我了,但是……”
明漾撇开脸不看他,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和你分开这两年,我再也没拍出过令自己满意的片子,影迷也在骂我江郎才尽。”
岑舟放缓语调,清醇如酒,低低飘进她的耳中。
他知道自己用什么方式说话,明漾最喜欢。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养猫吗?因为我想找回和你在一起时的感觉。”
明漾转过头来,目光被岑舟捕捉,困在那双漂亮的眸子里。
他说:“我也需要你,我们是双赢。所以,你可以尽情地利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