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唯眼睛睁开,发现自己在医院。
见他醒了祁慧赶忙凑过来,一口气问了他一串问题:“你醒了?渴不渴?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她的声音在奚唯听来嗡嗡的,片刻后才清晰起来,“我叫医生来一下。”
他眼神渐渐聚焦,意识回笼的瞬间左臂处难以忍受的疼痛也苏醒过来。他皱眉看了眼自己的左胳膊,打着石膏。
在祁慧按铃以前他哑着嗓子说:“水。”
“水,水,喝水喝水。”祁慧小声重复着,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伸手去端放在旁边柜子上的一杯水,奚诚在一旁把病床升了起来。
抿了几小口温水后奚唯终于能正常发出声音,他看了眼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问:“几点了?”
“快十点了。”奚诚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奚唯只说了一个字:“疼。”
闻言祁慧放下杯子又起身去按铃。
片刻后一个医生带着两个护士走进来,他先简单检查了一下奚唯的情况,确认没什么大碍后开始交代些注意事项。
奚唯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胳膊存在感这么强,这么多人正说着话呢它一直疼,看起来就像是很想加入他们的话题一样。
医生说:“骨折更得好好养着,如果留下后遗症的话天气一变就会疼。只能说幸好他不是左撇子,这段时间的日常生活像吃饭什么的影响不大,清淡饮食,多补充钙和蛋白质……”
他说了一堆注意事项,奚唯只听进去骨折俩字。
给他打了针止痛后一行人走了,祁慧见他一言不发,坐到床沿握住他因为输液变得冰凉的右手,边给他暖着手边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待会儿就不疼了,等生效之后你再睡一觉?”
奚唯摇摇头,把被她用双手轻轻握住的右手抽出来,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她手背上,说:“妈,骨折的声音像你掰筷子。”
原本母慈子孝的情景被他一句话打破,祁慧瞪大眼睛,音量比刚才稍微大了一些:“我什么时候掰过筷子?!”
于是奚唯帮她回忆:“我小时候有次你和我爸吵架,吃饭的时候你嫌我爸夹了你要吃的菜,当场就把他那双筷子掰断了。”
祁慧:“……”
奚诚:“……”
这种事情怎么记这么久!
奚唯假装没看见他俩尴尬得到处乱瞟的眼神,仗着现在祁慧不敢打他,继续说:“你那天发飙把家里能掰的木筷子都掰断了,那时候刘姨女儿也在,吓得人家快半个月没敢和你说话。”
“……”
刚才那点担心已经散了,祁慧现在真的很想打他。
帮忙回忆过往黑历史这种事,一般不都是父母对孩子做的吗?怎么他们家是反过来的?!
“言归正传。”奚诚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到底怎么伤的?”
祁慧也被拉了回来,接过他的话茬继续说:“下午我去你学校查过监控了,但是那会太乱了,放最慢倍速看了好几遍,我眼都看花了也没看明白你究竟是怎么倒的,谁推的?”
她补充道:“你刚来医院医生给你检查的时候发现你右肋骨靠近剑突那里有一小块淤青,但人都在你右前方,看不出来谁干的。”
奚唯垂下眼。
他最后一球就是从左路进攻的,不管是对方防守抢球还是队友保护他投进这球,都应该出现在他右边。
安静几秒他想起什么:“我那球进了吗?”
“……?”祁慧不可置信,“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
奚唯哦一声没再说话,他觉得那球应该进了,那个位置他闭着眼都能进球,最后队友对手都来看他,都没顾着球那边。
“怎么样?”祁慧问,“想起是谁了吗?”
奚唯低着头看着盖在身上的白色的被子,沉默地感受着左臂手肘处难以忍受的疼痛攻击着他敏感的痛觉神经。祁慧看着他从醒过来额头上就没下去过的汗,知道他疼,但又没办法。
她也清楚奚唯是不想他们担心所以才一直东拉西扯说些有的没的,不得不说效果不错,她的情绪确实比他没醒的时候好一些。
等止痛针终于生效,痛感有所缓解后奚唯才抬起头,弯弯眼角露出醒来后的第一个笑,笑得纯良无害:“想不起来了。”
他知道是谁。
虽然当时他也像其他人一样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手里的球上,但这球他也不是非要自己进,如果情况不对的话他还是会像不久前给田澈传球那样转手把球给传出去。
因为项宇凛说过希望他给自己传球,所以起跳前奚唯特地注意了一下项宇凛的位置,见他位置不合适这才自己投了球。
奚唯扪心自问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项宇凛的事,他们两个不熟,平时见了面都不一定会打招呼那种,这次比赛是他们成为同班同学以来单次交谈说话字数最多的一次。
人在被别人碰到的时候会下意识看向碰自己那人所在的方位,虽然奚唯这个情况说碰太轻了,但他当时看到了项宇凛紧绷的侧脸,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紧张的原因他脸色涨红,单靠运动的话红到那种程度的可能性很小。
于是奚唯暂时将嫌疑按到了项宇凛头上。
不告诉祁慧他们是因为当时他周围人真的很多,万一其实不是项宇凛的话怎么办?那不就成冤枉人了吗?
他要自己求证,如果猜测是真,那他再自己报复回去。
-
在医院呆了一周后奚唯就回去上课了,祁慧想让他多休息一段时间,但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总不能真的三个多月都不出门就在家养着,于是他费劲千辛万苦终于说服了祁慧。
6班对面球队的人听说奚唯回来上课了来看了他一眼,等他们走后项宇凛也象征性地来问候了下,但眼里的心虚藏都藏不住,他不敢和奚唯对视超过三秒,眼神一直乱飘。
奚唯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像对待别人一样回应了他。
奚唯其实还没想好该怎么报复回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话,又很难有那样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于是他改变了策略。
午饭时他端着餐盘走到项宇凛身边指指对面:“有人吗?”
项宇凛愣了愣,摇头。
奚唯到他对面坐下,看见他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样子无声笑了一下,状似无意般说了一句:“你打球还挺厉害的。”
此言出乎项宇凛的意料,他猝不及防被呛住,咳嗽起来。
“吃这么急干什么?”奚唯看了眼他盘里几个辣菜,道,“医生又不让我吃辣的,怕我抢你饭吃?”
项宇凛喝了口汤勉强压下咳嗽,声音有点哑:“你要干嘛?”
奚唯无辜地眨了下眼:“吃饭啊。”
项宇凛微微皱起眉看着他,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一点别样的情绪,但没有。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奚唯放下勺子摸了下脸,“我脸上有东西?”
“……不,没有。”项宇凛继续吃饭,他想问奚唯刚才夸他打球厉害是什么意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顿饭项宇凛吃得有些提心吊胆,但接下来奚唯没再开口说过话,好像真的只是随便找个地方吃饭刚巧坐到了他对面而已,夸他打球厉害就像是为了不太尴尬顺口说的。
因为只有一只胳膊奚唯吃得比较慢,项宇凛吃饱后直接端着饭盘溜了,奚唯抬眼看了一下那个仓皇失措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说他心理素质是强大还是脆弱。
吃了没几口对面又坐下个人,不等奚唯抬头对方就说:“第一次见你和他一起吃饭。”
这下奚唯连头都不用抬了。
他说:“没一起吃,只是随便找个空位而已。”
程斯砚喔一声:“怎么样了?”他指指奚唯的胳膊。
奚唯如他所料般顺着他的手指低头看了眼,耸耸肩:“就那样吧,医生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周就能拆石膏了。”
“那恢复得还挺快。”说完程斯砚顿了一下,他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后还是没开口,只道,“你慢慢吃吧,我先走了。”
奚唯点点头。
虽然私底下他们暧昧到经常在睡前这种时间段打电话,但他们在学校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在别人眼里他们两个只是平时关系还可以见了面能说上两句话的普通同学而已。
一是他们都不喜欢当着别人的面亲密,二是早恋本来就不对,更别说他们两个还是同性,要是被发现的话拆散他们就变得理所应当,于是两人便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这样的相处模式。
目送程斯砚走远后奚唯放下勺子,起身去倒掉了剩饭。
晚上奚唯才知道程斯砚中午时的欲言又止是为什么。程斯砚发来消息,十分直白:[我看到白天那个人用手肘打你了]
奚唯有些意外,打字确认:[中午在我对面吃饭那个?]
程斯砚:[对]
奚唯立刻给程斯砚打了个电话,对面像是专门在等一样接得很快,他开门见山地问:“你怎么看到的?”
程斯砚含糊其辞:“就……我和莫子渊那天就坐在篮板后面的位置,当时你们全都面对着我,我当然就看到了。”
听到另一个名字,奚唯继续问:“莫子渊也看到了?”
“他没有,就我看到了。”程斯砚说,“他一直在盯着球看。”
奚唯心下了然,换了个姿势靠坐在床头,明知故问道:“意思也就是说你没盯着球看,那你当时在看哪呢?”
“……我在看手机。”
奚唯被逗笑,轻咳一声压下笑意。
程斯砚生硬地将话题拉回正轨:“所以你还是尽量离他远一点吧,我怕他再伤害你。”
奚唯拉长尾音道了句好,思考两秒,还是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
接下来几天奚唯一直在创造和项宇凛碰面的机会,两人本来就是同班同学,他将在班级外偶遇项宇凛的次数控制在两次以内,见了面也只是和他笑笑,不显得刻意也没那么生疏。
奚唯能感觉出来项宇凛在一点点卸下防备,从一开始莫名其妙看着他到也开始回以微笑,后来见了他直接打招呼。
周末,到奚唯去医院拆石膏的日子了。
石膏锯割开了胳膊上厚重的石膏,奚唯莫名觉得手臂上的皮肤都会呼吸了,他有种胳膊差点被憋死的感觉。
医生给他换上了更轻便的三角巾悬臂带,等周一去学校后项宇凛还过来找他搭话:“你周末去把石膏拆了?”
奚唯正在做题,闻言嗯了一声。
随后项宇凛试探着说:“你……到底怎么摔的?”
“你不知道吗?”奚唯抬头看他。
项宇凛愣了一下:“我……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
“我的意思是。”奚唯打断他,“你当时离我挺近的,你应该能看到是谁撞了我一下。”
“什么?”田澈听到他的话,“有人撞你?”
奚唯点头:“不过没看到也没关系,反正我都快好了。”
“那不能啊班长!”听到他这无所谓的语气田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这得亏你在平地上,你要是站楼边那人再这么撞你一下,你小命还要不要了!”
闻言奚唯有些无语:“我没事站楼边干嘛?”
项宇凛见他俩聊起来悄悄松了口气,咽了咽口水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深吸一口气压下刚才因为紧张怦怦乱跳的心脏。
奚唯余光里看到项宇凛做了几组深呼吸有些想笑。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田澈这样才对吧,演戏都不演全套。
午饭时奚唯和项宇凛在食堂“偶遇”,对方主动提出一起吃饭。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吃到一半有人端着餐盘坐到了奚唯旁边,他转头,对上程斯砚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
项宇凛看看程斯砚又看看奚唯,问:“你认识?”
奚唯收回视线:“隔壁班的朋友。”
程斯砚配合地笑笑:“是的,但再怎么说关系也没有同班的近。”
听到这话奚唯眼皮跳了一下。
他在生气。
程斯砚加入后便一直在有意无意打断他们的对话,次数多了之后奚唯干脆不说了,项宇凛见自己抛出的话题一直是那个隔壁班的人接,于是问奚唯:“你怎么……不说话了?”
奚唯说出早就想好的借口:“胳膊有点疼。没事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闻言程斯砚也顾不上吃自己刚才撒了满地的醋了,问:“需不需要去医务室?吃止痛药有用吗,我去给你买?”
奚唯摇摇头:“我教室里有,吃完饭再说。”
在听到他说胳膊疼的时候项宇凛就噤了声,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吃饭,因此他没看到程斯砚向他投来的那个不善的眼神。
饭后两人自然而然一起回了教室,项宇凛在一旁看着奚唯拿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倒出两个药丸出来后就着水喝下,他在有些心虚的同时心里竟升腾起一阵异样的快感。
一种逼良为娼的心理,人们喜欢看在云端的人跌落尘埃。
见多了奚唯以学生会长的身份在台上发言时光鲜亮丽的样子,哪怕他们同班,却仍然从没见过奚唯狼狈的样子。
高一时学生会长选举,他只比奚唯少两票。
各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汇成一张名为嫉妒的网。
他知道这样的自己是不堪的,可人的**无穷无尽,那张网越织越大,越是如此他越想撕开奚唯的完美假面。
这次也不算成功,奚唯并没露出过痛苦的表情,连说疼都是云淡风轻的。项宇凛垂着眼,心想当时应该打他的胃的。
当着全校人的面吐出来这种事,总够狼狈了吧。
吃完药奚唯放下杯子,见项宇凛还在旁边,说:“我真的没事了,你别担心我。”
项宇凛回过神来,笑了一下:“那好,你不舒服再叫我。”
奚唯点点头,他起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趁他不注意,奚唯打开他刚吃过的那个白色小药瓶又倒了几个“药丸”出来悉数送进嘴里,微苦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还是单吃好吃,就水吃就没巧克力味了。
他桌子里放着两瓶药,有一瓶是和药丸差不多颜色大小的巧克力豆,就是防止发生今天的情况,专门演戏用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项宇凛已经把他当成了朋友。最起码表面上在其他人看来是这样。
人很容易被环境改变,于是在与其他人的交谈中奚唯开始有意无意地提起项宇凛,营造出一种两人关系很好的样子,为的就是让一些爱八卦的同学去问项宇凛和他关系怎么样。
他听到的回答从一开始的“我们关系还可以”,到后来信誓旦旦的“我们是朋友啊”。至此,计划第一阶段才是圆满结束。
本来只想分上下两章,但都写到快五千字了发现后面要写的内容还有很多……这么一想我当初决定把这件事单拎出来放番外里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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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番外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