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的通缉令啊,贴的满城都是。
好在没人看见刺客的脸,通缉令只大致描述了一下着装,以及最后一句:如有见可疑人等,上报有赏。
卯时一刻。
药铺将将开门,老板掏出钥匙打开铁锁,伸手将木门向两边推开。
跑堂的年轻人还没起床,铺子里昏暗,充斥着浓厚的药味。
老板打开门后,想用脚勾过石块抵住门扇,以防门被风吹上。
但他伸出去的脚没碰上石块,反倒碰上了另一只黑色暗纹的白底长靴。
老板呆愣了半刻,后知后觉的反应出‘门后有人’时,闪着寒光的匕首便已抵上了眉心。
“嘘——”
刺客抬手压唇,与他道:“老郎中,讨点药。”
……
辰时三刻,皇宫。
诡呈闭着眼,手撑着额头靠在御座当中。
手上的佛珠手串一颗颗从指尖捻过,面前跪倒了一片,曲言在首,无人敢言。
直至良久过后,御座中的陛下才睁开眼,沉声问起:“当日和长歌一起出宫的都有谁?”
曲言回道:“回陛下,随从是卢小七,跟随侍卫有八名。”
诡呈点点头,再开口时云淡风轻:“卢小七拉出去,杖毙。”
曲言应声:“是。”
“尸体挂上城墙,”诡呈收起手串,倾身端起御案上凉透的茶喝了一口,“剩下的人绑起来,放出消息,一天杀一个,杀到长歌自己愿意出现为止。”
这次曲言没有立即应声。
他在那瞬间回想起来一些往事,这让他有些不受控制地毛骨悚然。
曲言默默闭了一下眼,然后才睁开:“……是。”
……
辰时四刻,药铺。
“喂,醒醒。”白十一拍拍休长歌快睡过去的脸,手中捏着几棵草药,往他唇边递了递,“快,把这个吃了。”
休长歌张开唇,草药从白十一指尖伸进去半截,被他舌头一卷抿进了唇。
“这是什么?”
白十一在床边蹲着身,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闻言笑了一声:“吃完才想起来问,晚了吧?”
休长歌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白十一才笑道:“放心,草药而已,不害你的。”
休长歌咽下,抿唇,半晌才说:“可是很苦。”
“苦吗?”白十一自己捻了一株同样塞进嘴里,嚼了两下,“不苦啊,你是不是嗜甜啊?”
“不……”
“嗜甜你早说啊,等着,我去给你买糖。”
“我……”
“你吃什么糖?算了,我都买回来可以吧?”
休长歌:“……”
白十一拿了外衣与剑就风风火火出门去了。休长歌的手顿在半空,停了半晌,然后默默放了下来。
跑堂的年轻人终于起了床,‘噔噔噔’上楼来,手里端着药的托盘。
他见了休长歌,有些不自在的低了两下头,也没敢抬眼看,只说:“公子,您的药。”
药碗的热气向上晃晃悠悠飘起,顺着热气都能闻到阵阵的苦味。休长歌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淡声说:“糖没到呢。”
说完又咳嗽了两声。
“哎呦,”年轻人一皱眉,张口就道:“这都病成啥样了还等糖……”
他的话音在触及休长歌视线的前一秒戛然而顿,然后腾出一只手照着自己的嘴唇上来了一下,“我多话,多话……”
休长歌倒不在意,他只是问:“你认识我啊?”
年轻人堆起笑:“啊,您不记得啦?前儿个您坐车里,朝我笑呢。”
休长歌确实不记得了,但一开口却是:“是哦。”
他从盘里端起药碗,搅和了两下药汁。
“诶,不说等糖吗?”
“不等了,药会凉。”休长歌舀起一勺吹了吹热气,状似无意般问:“你知道我是谁,怎么不去报官啊?听说赏钱不少。”
“那我能那么贪财吗?”年轻人放下托盘,双手在腹前搓了搓,讨好似的朝休长歌说:“再说那哥上来就给我师傅绑了,我总不能不管我师傅不是?”
“嗯,”休长歌点头,喝了一口药,“是他不对。”
年轻人嘿嘿笑了两声,挪开了视线。
白十一没去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大包油纸袋子,上楼梯时踩得木质楼梯‘嘎吱嘎吱’直响。
他人未到,声已先至:“怎么喝上了?不是让你等糖吗?”
休长歌顺着声源抬眼。年轻人也抬眼,转了两下眼珠,然后赶紧转身跑出去了。
白十一将油纸袋子放在床头的矮柜上,打开来露出里头花花绿绿的糖果和糕,骄傲的搓了搓鼻子:“来,挑。”
休长歌:“……”
休长歌低头,当着白十一的面将口中含着的一口药汁吐回了药碗里。
“他报官了。”
白十一:“???”
没来得及思考,白十一已经开始收拾东西,顺带把休长歌从被褥里捞出来,边问:“你怎么知道?”
“跑堂的小伙子年轻,没两句就试探出来了……等等,你拉我干什么?”
白十一理直气壮:“不一起走吗?”
休长歌无语:“你一个人走,出城还快些,干什么非要……”
“少废话,”白十一打断他,捞起人往肩上一扛,“糖都买好了我能让你跑了吗?”
他把油纸袋子往休长歌手里一塞,“拿好。”
木窗大开,从上能望到药铺楼下行人如织,风吹过白十一额前的散发,他一脚踏上木窗窗沿,显得肆意潇洒。
“抓稳啊大人!”
随着他话音落下,休长歌只感觉眼前景象在那一瞬间极速向上攀升,他只得紧紧抓住白十一的衣服,任由发丝与衣袍在空中齐飞。
“!”
休长歌在他落地时才敢睁眼,而白十一也似乎在这时才真正点燃了脑海里某一根神经,变得极其兴奋。
金甲侍卫闻声从四面八方层层赶来,迅速将二人围困在中央。
行人被驱赶至道路边缘,曲言从当中走出。他手中长剑垂扬,剑身倒映着白十一半边身形,而剑尖泛着凛冽的寒光。
白十一嘴角咧开笑,双眼亮起极兴奋的光。
休长歌甚至听见他低声说:“本来不想闹这么大动静的,”
腰间悬挂的长剑破空出鞘,寒光乍现时他的话也朗声响起:“——天不遂人愿!”
刀剑交锋在话落的下一秒,地上的影子在一瞬间向着同一个方向闪身而去。
兵刃相交,剑身震颤,长鸣不绝。
十数道身影在休长歌眼前交错,剑与刀的寒光乱闪,白十一反手箍在他腰间,单手甩剑,在金甲侍卫的包围圈中杀出一条不见血的生路。
休长歌直到那时才相信白十一没说谎话,他的确担得起北城最出色的刺客之名。
出剑狠厉,剑如虚影,也英气勃发。
与艰难抵抗的金甲侍卫们不同,白十一显得游刃有余,出手一剑快似一剑。休长歌在剑光中恍然抬眼时,还能看见他嘴角咧开的、兴奋的笑意。
忽而,一名金甲侍卫朝休长歌伸出手,就要抢人。白十一眼神一凛,旋身一剑,曲言迎上,被震出半米远。
白十一将休长歌往身后藏起,扬脸嘲讽道:“皇宫的侍卫也不过如此。”
曲言:“……”
曲言换了只手握剑,甩了甩震得生疼的虎口,冷声:“既知我是皇宫的侍卫,还不快将人交出来!”
白十一抬起握着剑的那只手,反握剑柄向曲言勾了勾手指:“凭本事来抢啊,大人。”
曲言沉下脸,“敬酒不吃。”
聊不过半句,复又缠斗在一起。
风吹过来一片树叶,叶子轻飘飘地游进当中,从休长歌的额前,到白十一的护腕,再到金甲侍卫的肩甲和曲言的发尾。
所过之处,刀光剑影。
巳时二刻。
白十一抬头看了一眼天——日上三竿。出城百姓大排长龙,皇城援兵自远而至,白十一再是打红了眼,此时也无心恋战。
他一剑逼退曲言,反手扛起休长歌,在那一瞬间,口哨声长起——
鸟雀四散,马蹄声如雷奔而来。
街道尽角扬起漫天灰尘,有如大漠风沙一般遮天蔽日,一眨眼便至身前。曲言扬起手臂挡在眼前,从臂弯间勉而睁眼,才见原是许多匹良莠不齐的马匹齐齐奔腾而来,占据了整个街道,一度将人群都逼远。
曲言一惊,在那瞬间竭力扬声高喊:“快关城门!!!”
他的声音被淹没得如此轻易。
万马奔腾之中,白十一轻功旋身,翻上其中一匹毛色最黑最亮的骏马,兴奋的拍着马身,嘴里不住地说着:“好马儿、乖马儿!”
黑马亦兴奋回应几声,奔腾直出,径直往城门而去。
休长歌被他环着反坐马身,看不见前方道路,只能看见白十一胸前玄衣暗纹,以及腿边时不时蹭上来的、一齐奔腾的骏马。
他在那时拂起脸侧被吹散的碎发,忽地向白十一喊道:“喂,你故意的吧?”
“?”白十一低头含着笑意看他,明知故问:“什么?”
休长歌推开一匹在他二人身侧越跑越近的骏马。
“皇城没听说哪位大人的死讯,这位北城最出色的刺客,你是失手了吗?”
白十一手拽缰绳,笑而不语。
“在金甲侍卫的围捕中都能脱身,但为什么挣不掉几个府役的围追堵截,最后要靠劫持人质来逃脱呢?”休长歌说。
他的发带不知遗落在哪条街角,此时长发在空中铺散开来,也吹了几缕到白十一脸上。
白十一帮他把头发别进耳后,问道:“你想说什么?”
“……”
风在耳边呼啸,尘土于身后飞扬,休长歌的声音直过了好久才传来:
“我才是你的目标,你想杀的一直是我,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