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适安的声音回荡在三人耳边,段月白忧心忡忡,韩昭宁沉默不语。
马车一路向前,行人避让,只听到远处有些许模糊的闹市吆喝。随着马车行驶过程逐渐平稳,周适安就知道他们已经过了宫门。
韩昭宁今日穿得风度翩翩,打定主意做个陪衬看顾好周适安,就算完成任务。谁知道宴席上先是蹦出一个司锦年,接着又是驸马和礼部尚书被下狱。好容易松口气,长公主居然又因为周适安送的胭脂中了毒,这毒刚好还是因他而起。
韩昭宁当时站出去,已经做好了不惜一切帮周适安摆脱嫌疑的打算,他也知道皇帝一定会让周适安平安抽身。但他千算万算,真的没想到父亲会突然对周适安发难。
韩昭宁看着皇帝晦暗如深的脸色,再想起开宴前见到的场景,当真算是一尝骑虎难下的滋味。
“好好留在皇帝身边,”韩光瑞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让为父失望。”
韩昭宁抿着唇,视线追在两道越走越远的人影身上。他认得那两个人,那是礼部尚书张同初和吏部尚书钱明璋。
方才他过来时,正看到他们同父亲避开人说着什么。钱明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表情狠毒,像是要把什么人斩草除根。张同初没开口,但表情一脸坚决。
韩光瑞极其敏锐,眼角余光发现韩昭宁的身影后,三人立刻散去了。
“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韩光瑞皱眉,眼中满是对韩昭宁的责备,“你大哥不日就要抵京,我会想办法让他留在京师,你在后宫要多和皇上亲近,这些事难道还要我提醒?”
“孩儿知错。”韩昭宁有口难言。
韩光瑞背着手叹了口气,再次叮嘱:“记住,今日你只是陪着陛下来赴宴,不要生事更不要多嘴,有什么风头尽管让周适安去出,知道了吗?”
韩昭宁点点头,跟在他身后一起回了宴席。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重接一重风浪。韩昭宁甚至觉得周适安都比他更经得住些。
“是陛下同你说过什么?”韩昭宁轻轻问他。
“陛下很少向我提起旁人,但禹州王氏一案因我而起,多少知道一些。”周适安不愿浪费时间,直言不讳的说,“韩大人做了三年宰相,手未免伸得太长,陛下清算他是迟早的事。今日若不是司马潮生在,韩大人一步踏错定会万劫不复。”
段月白慢慢抬起头,眸中思虑渐渐加深:“适安,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周适安一愣,摇头否认:“我脑海里还是没有关于入宫前的记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段月白袖手坐在一旁,脸色恢复淡然:“你方才的话不像玩笑,与往日无忧无虑的样子大相径庭,我以为你是想起了什么。”
“没有,我只是有点失望。”
段月白隐晦地点点头,没有继续谈下去。静静看着韩昭宁表态。
“百善孝为先。”韩昭宁顶着两道目光的压力隐忍开口。
周适安眸子一暗,抱起手靠回坐垫。
韩昭宁攥紧掌心,说完后半句:“但我已入后宫,虽度日如年,却不敢别有二心。”
“好。”周适安放开手扶在膝上,像轩辕旻习惯的那样,指尖一下一下点着膝头。
“那我也跟你交个底。我这人不记仇,但你爹今日是借我来试探陛下的底线,这我绝对无法容忍,所以如果哪天我找到机会报复回去你也别多心,毕竟我无父无母无权无势,只能依靠陛下。你别怪我。”
韩昭宁无力一笑:“我能如何怪你?身为人臣,父亲已犯过失,陛下不追究怪罪是我韩家幸运。”
“那太后呢?”周适安突然出声。
韩昭宁吓了一跳,接着瞪大眼去看段月白,段月白慌忙摆手推脱:“我什么也没说。”
周适安:“你不用看小段,也不用问我怎么知道的,你就告诉我你是真心投靠太后还是和她逢场作戏?”
“当然是逢场作戏,”韩昭宁正襟危坐,“我还没有傻到在宫墙之内背叛陛下。”
“好,够痛快!”周适安心情大好,明显整个人松了口气,“太后不是善茬,长公主的毒十有**和她有关,你可千万别信她。”
韩昭宁点头:“厉野大人说凶手在宫门口跟丢,我就隐约猜到一二,只是没有证据。”
“不可能有证据的,”周适安自信地站起身准备下车,“你们先回宫,我先去趟御书房。”
段月白和韩昭宁只得目送他下车,周适安则装模作样地跟在一个小侍卫身后,一起往御书房走。
“呦,祥贵人怎么没回宫啊。”侍卫打扮的薛伯平嬉皮笑脸道。
“薛将军也没舍得走啊。”
周适安抄着手冲他眨眼,又踮起脚去看领队的人,“哎呀,你居然成了盛统领的人?”
“我成了什么?”薛伯平掏掏耳朵。
“成了盛统领的人。”周适安扬起嗓音。
“谁的人?”薛伯平又问一遍。
“盛秋岚盛统领!”周适安抓着他衣服贴上去喊。
轩辕旻听到动静,回身扫了一眼,盛秋岚立刻将这二人一手一个提了来。
盛秋岚黑着脸,在夜色里越发显得僵硬无情,说道:“陛下,抓到两个偷偷跟上来的。”
轩辕旻看看这两人,哼了一声,一并带进御书房,派王和守在殿外。
“朕还要政事,祥贵人既然不愿见朕,怎么不回兰林殿泡汤泉赏月亮,到御书房做什么。”
他在公主府等了又等,只等来虎啸一句“主子和长公主相谈甚欢,请陛下先行回宫”。
轩辕旻气得抬脚就走,直到快近宫门,才让王和去周适安的车驾外头看了一眼。这会人又献宝一样眼巴巴溜进来,谁知道肚子里憋得什么坏水。
“盛秋岚,送祥贵人回宫。”
轩辕旻下令逐客,周适安当然不依。他和轩辕旻闹脾气的兴头已经过去,这会脑子里全是小算盘,没能如愿怎肯离开?遂当即扑倒轩辕旻脚下,十分不要脸地抱住皇帝大腿,笑得一脸祸国殃民。
周适安:“一日没和陛下亲近,臣心中十分想念,今夜臣就不走了。”
“咳,那什么,要不我等先告退吧。”薛伯平挤眉弄眼,被轩辕旻抬眸瞪回去。
他到底也挂念周适安,只能不轻不重地踢一下腿,周适安果然缠得更紧了,遂无奈道:“起来说话。”
“谢陛下!”
周适安当机立断起身,解了大氅走到一旁,一屁股坐在皇帝用来待客的椅子上,端起一旁的点心就吃,就像回了自己家一样,将厉野和薛伯平都看呆了。
“贵人,你是这个。”薛伯平偷偷比了个手势,被盛秋岚肘击一下,他却笑得更开心了。
轩辕旻懒得跟周适安计较那些没大没小的规矩,真要计较,周适安早投胎八百回了,因此直接向厉野询问今日详情。
厉野回禀道:“诚如陛下猜测的那样,毒杀小福子灭口之人就在宫中。只是宫中人数众多,臣排查可疑人员需要一些时间。”
“没事,让秋岚帮你。”薛伯平大大咧咧地拍着盛秋岚的肩膀,一副不分你我的样子。
轩辕旻看着他不着四六的打扮,眉头隐隐皱起:“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啊,”薛伯平看看了自己身上这身,“反正过两日才去吏部报道,臣闲着也是闲着,先跟着盛大人巡防宫禁,当几天小兵,为陛下安危保驾护航!”
“皇上,他欺君。”周适安咽下糕点,指着他道。
“贵人你!”薛伯平大为受伤,捂着胸口垂头丧气,“我可是在殿前帮你说话了!贵人怎么恩将仇报?”
周适安两手捧着小点心,眼神清澈透明:“有吗,我脑子小,不记得了。”
“好了,”轩辕旻摆手止住他们的胡闹,“厉野这几日先排查各宫可疑人员,有什么不便之处盛秋岚自会配合你。薛伯平,你去吏部后该干什么该干什么,少让朕操心。”
“是!”
薛伯平几人退下后,殿中只剩下周适安一人。皇帝坐在案后看了他半晌,像是看不透似的,一直没说话。
周适安也难得安静顺从,眼神微微含笑,似乎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他可以直接扛着轩辕旻直奔寝殿。
“你同柔嘉在府中耽误许久,说什么了。”
“陪公主骂了会司锦年和宋元才,公主心里那口气出了,对臣也和善了许多。”
“只是这样?”轩辕旻问。
“其实还说了别的。”周适安眨眼。
“什么?”
“公主说,她其实一直不看好也不支持陛下纳男子为妃,只是没有办法罢了。陛下放心,我已经劝过公主了,没办法的事不值得费心。”
“嗯。”轩辕旻看着眼前的奏折,淡淡点头,“还有什么?”
周适安做了个深呼吸,尽量不让皇帝发现,慢慢说道:“兰林殿会负责到底,治好公主的脸。”
“陛下问完了?那该我了。”
周适安放下点心径直走到皇帝身边,推开他面前的奏本,坐到轩辕旻的书案上。他挑起皇帝的下巴,眼神似嗔似喜:
“陛下看到司锦年的时候,在想什么?”
轩辕旻捏住他的掌心,让周适安托住自己面颊,用下巴去蹭他内腕,“你猜。”
“我猜,陛下心里一定很满意。”
轩辕旻轻轻一笑,吻上他掌心的脉络,“怎么说?”
“薛小将军为人豪爽正派,不像是能想出让司锦年进公主府勾引宋元才这种鬼主意的人。”周适安转了个圈儿,坐进轩辕旻怀疑,“他又来的那么及时,刚好解决司锦年的困局,这才将礼部尚书一脚踩死。”
“这手笔,陛下不觉得眼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