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和亲自从长公主的人手里把东西接过来,交给太医,太医当场验过,结果确实有毒。
柔嘉拍案,鬓边珠钗摇晃不迭:“你还有什么话说!”
“臣还是敢说,这胭脂膏绝对无毒!”周适安蹙眉,目光里染上一丝恼怒。
“陛下,”薛伯平站起来,“臣在边疆抓过几个金人死士,这些死士极其狡猾,用来自杀的毒不是藏在口中,而是薄薄地在里衣上涂上一层,一旦用刑见血,立刻毒发身亡。臣想,伤了长公主的毒会不会在这些器皿上?”
柔嘉惊讶地回头看他,薛伯平看到后,低头抱了抱拳。
柔嘉深吸几口气,收起方才的失态,扶着女官走到堂中,道:“请太医再验一验这瓶身。”
太医拿出针灸用的银针,仔细地将瓶中膏体整个挖出,再次检验,结果这次毒性明显比之前大了很多,整根银针黑到发亮。
太医举起银针给皇帝看,说道:“回陛下,却如将军所言,此毒多在瓶身处,还没有完全渗透入膏体,所以长公主只是面红瘙痒,不至溃烂毁容。
“此毒毒性是在肌肤表层?”轩辕旻皱眉,眼中若有所思。
“是。此毒虽然来势凶猛的,但长公主脉息康健,待臣好好研制一个方子,定能解开此毒,免公主烦忧。”
“那就有劳太医了。”柔嘉让人把太医直接送去了客房,知道自己不会毁容后,她情绪缓和许多,但看到跪在地上的周适安还是觉得心中不爽,委屈地看了皇帝一眼。
宴客厅上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等着看皇帝如何发落周适安。韩光瑞也抄着手看向主座。
他早就听闻皇帝对这个礼部侍郎之子极其宠爱,如今他涉嫌下毒,怎么看都不是清白之身。
钱铭章和韩光瑞交换了一个眼神,徐徐起身。
钱铭章:“陛下,此事本是陛下的家事,但在长公主寿宴上公然下毒到底有违国法。臣以为祥贵人涉嫌毒害长公主,此事事关重大,应当严查以正宫闱。”
话音方落,朝臣顿时交首结耳起来。
韩光瑞低下头,慢慢掰开一块桂花酥送入口中。
“请陛下赎罪!”韩昭宁突然起身冲出座位,一撩衣袍,重重跪在皇帝脚下。
韩光瑞微微一怔,将手里的糕点扔回盘中。
韩昭宁伏在地上喊道:“陛下,装香膏用的罐子是臣自作主张去内务府调换的,祥贵人原本用的不是这些罐子。”
轩辕旻看了一眼韩光瑞,见他仍是面色平静地低着头,这才缓缓问道:“是你?”
韩昭宁赶紧磕头:“但是臣绝对没有指示人往里面下毒!请陛下明察!”
柔嘉忍着不悦道:“忠贵人可是韩大人的儿子,本宫当然相信你,可是这膏药毕竟出自兰林殿。”
周适安仿佛被踩到尾巴,猛地回过头来,眉眼隐含怒意:“长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柔嘉微微一笑:“你不是说还有旁人和你一起研制吗?那这膏药他肯定也碰过,不如请陛下把此人传来,一问便知。”
周适安急声替段月白分辨,连脸色都红了两分:“段月白清风明月不沾俗尘,绝不可能做这种事,我可以替他担保!”
柔嘉敛去笑意,长公主的气度雍容华贵,不怒自威。
“贵人的意思,是说本宫寿宴之上被人毒害乃是一件俗事,不值得劳动你们兰林殿的谪仙大驾光临?”
周适安反驳:“我——”
“住口,”轩辕旻低眉喝住他,又转头吩咐王和,“去将段月白带来,还有内务府总管,一并带来。”
“嗻!”王和应了一声,快马回宫找人。
“你先起来。”轩辕旻声音柔了些,周适安却别过头,既不动作,也不看他。
柔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边照镜子,一边用余光打量跪在地上的周适安和韩昭宁。
她真不明白皇帝到底喜欢他们什么,论人品论相貌,薛伯平都比他们强些。
柔嘉心里一动,烦躁地闭上眼,凝神等待。
大事未完,众人再饿也不敢用膳,只能眼观鼻鼻观口,等着皇帝把此事查清。
终于,一阵脚步传来,王和带着内务府总管和段月白先后进入宴客厅。段月白一眼看到跪在皇帝脚下的周适安,忙快步上前。
“臣段月白,见过陛下。”
“兰林殿送给长公主的胭脂香膏,是经你手调制的?”轩辕旻问。
“是。”段月白低头回话。
“你把香膏交给周适安后,碰过没有?”
“没有。”
柔嘉不信,问道:“听闻兰林殿花药齐芳,有一位通晓医理又心灵手巧的段主子照管,连祥贵人淋雨发热都没请太医医治,全靠你妙手回春啊。”
段月白平淡承认:“回陛下,臣确实略通医理,但只会救人不会害人,更不要是说谋害大厦长公主这样的泼天大罪。”
周适安想到把段月白掺和进来全是因为自己,心里更加自责,也暗自埋怨轩辕旻,语气不禁有些无礼:
“皇上,段月白为我医治伤寒是医者仁心,怎能被拿来构陷攻击呢!”
他情绪激动,跃跃欲试想要站起身理论,被段月白和韩昭宁一左一右及时扯住,被迫继续跪着。
跪是跪了,但这口气他就是咽不下去。
自己好心送礼,扯进韩昭宁已经令他恼怒,如今又赔上段月白,这和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有什么两样?
这可都是他兰林殿的人!到底谁这么恨他,要一口气拖着他们一起下水!?
正想着,轩辕旻又将视线移向内务府总管郑泰,问道:
“忠贵人是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送到内务府的,又是谁换了装胭脂的瓶罐?”
郑泰俯身磕头:“回陛下,是长公主寿宴前两日,忠贵人说让奴才找几个鲜艳好看的瓶子换了,奴才正好肚子疼,就让小福子去办。换好后,也是小福子把东西送回忠贵人处的。”
“小福子呢?”韩昭宁冷声。
“小福子...小福子...”郑泰犹豫,“今日有一桩出宫采买的差事,小福子也跟着去了,此刻不在宫中。”
轩辕旻:“盛秋岚,去查。”
盛秋岚领命而去,却带回来一具尸体。
柔嘉吓得闪到女官身后,周适安也惊讶地瞪大双眼:这不就死无对证了?!
“陛下,臣在他家中找到此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他身边堆着些中草药,应该是刚办完差想回家歇歇脚,接着就被人暗杀了。”盛秋岚呈上一物,“臣还在他怀里找到了这个。”
轩辕旻看了一眼,说:“交给太医看看。”
太医接过纸包,犹豫了下,一脸惊讶道:“回陛下,这正是致长公主中毒的毒药。”
段月白看着太医突然出声:“可否让臣看一眼那药。”
盛秋岚得到皇帝授意后拿给他看,段月白只看了一眼,立刻浑身一震,脸色煞白。
“段月白,你怎么了。”轩辕旻看出不对,沉声问。
“小段?怎么了?”周适安也焦急地扯着他的袖子。
段月白额上已经冒出细汗,他艰难地吞了下喉咙,尽量平静地回禀皇帝:
“陛下,这不是让公主毁容的药。”
段月白只说了这么一句,喉咙就像被塞了一把烂棉絮,怎么也发不出声了,不一会,他僵成石头一般的脸上竟流下两行眼泪。
“小段?!”
周适安急了,也顾不上礼节了,马上把段月白扶到一边,又倒水又擦泪,还从他怀里摸出两粒止咳平喘的药提前给他服下,以防不测。
“盛大人,麻烦你把那胭脂拿来我再看看,”韩昭宁匆匆起身,仔细比对两种药粉的气味和形态,接着柳眉高挑,怒斥太医:
“荒谬!连我这个不懂医术的人都看得出这不是同一种药,你竟然敢在陛下面前信口雌黄!真是胆大包天!”
“昭宁,”韩光瑞不悦地站起身打断他的话,“陛下在此,岂容你放肆。”
韩昭宁怒容未退就被父亲当场呵斥,顿时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他握紧拳头,眼尾发红。愤愤不平地胸膛里满是挫败和屈辱。
“韩大人这话错了!”周适安挺身而出,目光如剑。
“陛下面前只有律法昭昭和百姓基业!别说韩昭宁在后宫有协理之权,就是任何一个普通百姓受了冤屈,在陛下面前照样可以据理力争洗雪冤枉!难道韩大人以为,所谓的官职大小人命贵贱,可以凌驾于律法和真相之上吗?”
韩光瑞微微眯眼,面色和善:“祥贵人心怀大义臣佩服,只是小儿昭宁一向不通医理,实在不必在太医面前搬弄是非。且我国律法一向森严,贵人的父亲更是我等表率,臣绝无冒犯天威无视律法之意,只是有一点不明,还请贵人为臣解惑。”
周适安迎上他的目光,全无半分轩辕旻面前的旖旎情态,只剩眼光寒芒万丈,肃声道:“韩大人想问什么。”
韩光瑞郑重其事地走上前行了一礼,问道:
“贵人的父亲周谨周大人,一向反对陛下纳男妃入宫,他血溅朝堂的样子,如今依旧历历在目,此事本不宜在此时提起,但贵人方才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臣想问问贵人,既然贵人也认为陛下心中只有律法昭昭和百姓基业,那么贵人入宫后常伴陛下左右,可曾为陛下的百年基业着想过?”
韩光瑞的话犹如一声令箭,瞬间引得万箭齐发。
众臣纷纷议起此事,更有言官御史当场跪地上谏,说周适安狐媚祸主,涉嫌毒害长公主,不宜常伴宫中。
墙倒众人推。
周适安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大臣下饺子一样跳到堂中跪下谏言,满嘴里说得都是他和皇上的事,骂的都是他阻碍大厦江山传承,周适安连退几步,正好撞在赶来扶他的韩昭宁身上。
“看见了吗?”周适安力气尽是,只余冷笑,“真是字字泣血,赤胆忠心。”
韩昭宁感觉他身上都是凉的,生恐他做出什么无法回头的事,应拽着人往后退,但韩光瑞为首的人却一步步向前逼。
“这哪里是逼我,”周适安抓紧他的手臂,眼底有火,“这是在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