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一家人打麻将消遣,一边安闲地谈着话,惯常的家庭欢聚。
言蓁凑在牌桌旁看了两局后兴致缺缺,她走至沙发处捧着杯子喝水,言汜没有参与打麻将,而是一个人坐在沙发看电视,电视画面是平铺直叙的新闻,恍然两个世界。
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用余光瞥言汜的身影。
屋子里供暖,他上衣是件单薄的黑色毛衣,肩膀宽直,恰到好处的冷静淡漠,言蓁望而却步,手指不动声色地蜷了蜷。
喝完了杯子里的水,言蓁朝屋外走去。
她特地朝麻将桌上的长辈招呼道,她去外面散散步消食,黎瑛抽空给了她一丝关注,“外面冷,把外套穿上,早些回屋。”
言蓁听话地套上外套,白色的羽绒服,足以抵抗夜间的寒冷。她走出那栋房子,悄声关上大门,走下通往前院的阶梯,朝她记忆中的树下走去,路上遍地的枯草密密疏疏,四季常青的大树立在冷湿冬天的空气里,枝干粗壮,比她的年龄还大的多,那里挂着一个孤单摇曳的秋千。
夜空中偶尔会升起一片烟花,炸开又灭掉。
言蓁坐在秋千上,慢慢看着,享受夜风,寂静,星星。
她想了很多,她的烦恼,她与言汜的感情问题,又或者他们过去的经历,再然后是今天姑姑的那一番话。她沉浸在那些思虑之中,她很容易内耗,那些问题漩涡被无止境放大,再放大。
心情跌落谷底。
不久,有人在靠近,最后停下来。
察觉到脚步,她没有转头,而是轻声道:“这个秋千原来这么矮啊,小时就我觉得好高,荡起来好像能飞到天上去。”
很奇怪,她知道那是他。
夜色寂寥,微黄的庭院灯笼罩着默然不响的身影,言汜站在一处,清俊矜贵,望漫漫天寂。静了几秒,他眼睫微动,“那是因为你长大了。”
她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叹息,“是啊,从生下来长到现在,可真不容易。”时空的变迁把她的记忆和细节都裹挟而去。
“哥哥。”她的呼唤换来了言汜的垂眸。
终于回头望向他,笑容很清淡,“可以帮我推一下吗?”
言汜没有拒绝。
他靠近,言蓁闻到木质的淡雅香味,随着气流密密实实地传来,拂过她的面颊、脖子,还有皮肤深处。
秋千开始摇摆,夜间的风让她的发丝微微扬起。
言汜垂眸,看到她满脸的欢喜,眸中溢出难以察觉的温润。
言蓁最爱这处大树下的秋千,荡漾起她的童年和半个青春,风和这棵大树都是她的朋友。
这么静默的瞬间,没有别的声音,安静得较似深沉的暗夜深空。
“哥哥为什么……突然不爱我了?”
独属于言蓁清悦温静的声线响起。
女子笑容温静,看着远处雾霭朦胧的田野和山峦,依旧是一副温润无害的模样。
言汜愣了一下。
他缓缓松开绳索上的手指,心脏带来一阵隐秘的收缩,面上却越发的淡漠平静。
言蓁垂眸盯着脚尖,鞋子踩在草地上逼停了摇荡的秋千,气氛僵滞。她知道,得不到他的回答了。
微耀着清光的烟花下,女孩的睫毛在脸上颤抖着,还是在笑,“江言汜,你很不希望我回国吧。”
言汜喉结轻微滚动一番,否认,“不是。”
言蓁看向他的眼睛很干净,“我认为就是这样。”
可他竟然说,“你自己的事情,都是你自己在做主。无论是回国还是留在柏林,不是吗?”
客观来说是这样,可那仅仅是事实,与他的态度毫无关联。她问的是他的态度。
“不是,我有理由认为你不再喜欢我,不想我回来,再与我培养相处习惯,这几天,你很不自在吧。”
言汜:“你不能这么认为。”
言蓁:“为什么?”
言汜:“不能因为我们对你在哪里发展这件事情上缺少沟通。你就单方面认为是我不希望你回来。”
真是毫无破绽的人,他不愿意正视她的痛苦,所以会刻意回避她的问题的核心。
“是吗?”压下心中情绪,她短促地笑了声,“那我们现在沟通一下也为时不晚,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言汜眸底翻滚着深沉暗涌,最终化为泡影,他说,“你现在的决定就很好。”
她突然不耐,起身往回看,声音带着冷意,“到底哪里好?爸妈都希望我能回来,我决定接受公司的offer时也是辗转反侧想了好多天,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独立自主,我曾经和你说过我不想离开你们,我不想一个人孤单的留在柏林,如果你那时候能给我出出主意,你能对我说一句回来吧,我一定不顾一切地回来。”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带了几分苦笑,“可是你没有,这几年你的态度让我知道你不在乎也不欢迎我,我从小听你的话,你不希望我回来,我自然不会回来。”
言汜怔住,“所以,你是因为和我赌气……”
她的笑容破碎,“我感受不到你对我的关心。”
赌气吗,有几分。
谁让他要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她。
“你的人生是由你自己负责,蓁蓁,不要因为冲动和怨气做任何决定。”
他的回答令她觉得依旧像架空在云端的泡沫,虚无缥缈。她的手指因为生气而握紧,“那你说,我的怨气是因为谁?”她不过想求得圆满足尽的解释。
“言蓁,”他把她的情绪尽收眼底,她表情里的不甘,她眼眸里的湿润,终于叹气,“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他面对言蓁蹲下,对上言蓁稳不住情绪的面孔,他慢慢地说出了叫言蓁全身血液凝滞的话。
“如果是因为我才选择留在国外,我可以从家里搬出去。”
那么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
言蓁心就像被人用刀剜了一块,疼得难受。
言蓁从不可置信,再到面色惨白地冷静下来。
她不得其解,到底是什么遮蔽住了她对两个关系变化的判断。言汜和她吵过最大一次的架,也不过是那年他送她出国她因为难以接受而大发脾气,后来也还是乖乖听话离开了。
那时之前,他们的关系亲密无间,他们彼此信任。
离开后的国外求学时光,言汜突然变得冷漠无情,对她不闻不问。
可是问题出在哪儿,性情转变总得有一个原因。
她不明不白地被判了死刑,总得有原因。
“哥,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言汜完全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言汜。
他认为她会赶他走吗?
“没有误会。”
没有误会,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没有误会,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所以你对我的忽视是刻意为之呢。”
言汜沉默。
言蓁得到了答案。
言蓁无法再直视他那双冷漠的眼睛,双手捂在脸上,有些崩溃,声音无力,“你凭什么把我们的关系变成这样。”
言汜沉默无言,摩挲着她的长发,半响后,黑眸浓稠得如墨色,“言蓁,你不必太伤心,我们用这样的关系相处也挺好,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你可以用任何态度对我,我只不过是一个不太负责的哥哥,没什么重要的。”
她听出来了,他不打算挽回他们千疮百孔的兄妹感情,任由其被虫子啃食蛀烂。他甚至觉得这样更好,可是为什么呢?她想不明白。
言蓁多年积压的委屈一并迸发,“你讨厌我吗?”
“言蓁,蓁蓁,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亲妹妹,你怎么会认为我讨厌你呢。”
她不明白,“不讨厌的话,那是为什么?”
什么样的感情能如此忽视她。
她的痛苦从此在他眼里无关痛痒。
为什么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呢,若是错了,她可以改,但是现在她既没有过错,又不被重新接纳,她连改过的机会都没有。他说是他的错,是他不负责任,然后被他深深地拒之了门外。
他怎能如此伤她的心。
但她还能怎么样呢。
言汜看着她,就像她是个小孩子一样,这让她生气。在他又一次的沉默中,她艰涩道,“我知道了。”
等他回过神来,她已经推开了他的手。
“我既不会强迫您留在这儿,也不会将您赶走,这些话我不用特意说出来你也能明白,我相信你能照顾好爸爸妈妈,我偶尔过年过节回来看他们,不会多一次打扰你。”
“至于我们之间……哥哥,如果有一天你要结婚了,也送一张请帖给我吧,你不爱我舍得推开我我再也无话可说,但我毕竟也尊敬你不是吗?总不能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你能理解的吧。”
那一刻,言汜手指轻轻颤动,在冷夜中慢慢下滑。
她转过脸,眼帘压下眸光,“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可以吗?”
言汜低下头,脸色有几分苍白,“蓁蓁,你是我妹妹,我可以给你我能给的一切,不要怨恨我。”
言蓁不愿意再看他,他缓缓起了身,再转身离开。
可身后传来她的声音,他脚步一滞。
她说,“人的感情很复杂,不能非黑即白一概论之,就像你同我一起长大,你是哥哥,陪伴我16年,恩情比天大,即使你对我这般残忍,我也不会怨恨你。”
要说怨恨,不如说介意,在失去他的那么多年里形同陌路,真是个悲剧。思念和隔阂这些年在她心间缠绕生长,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可笑和悲凉。
本以为这次谈话会是一个和好的契机,可是她错了。
她虽然惋惜,但能维系着这样一种微妙的平衡已经算是最好的局面了,谁都不愿意再受伤害,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最亲人眼中变得毫不重要、不再珍贵、不被需要的残忍事实。
她从此不怨也不闹了。
只视他为一个令她失望的哥哥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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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