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未来一段日子他要留在这儿。
周珩是这样回答她的,可谓是意味深长。
可留在这儿。
言蓁停下脚步,脑海里浮现起柏林他们有次聊天,他曾提及过自己要离开公司,还曾暗示她跟他一起走。所以,他是离开公司打算回国发展了吗?
言蓁的欲言又止被他看在眼里,周珩眼里多了一丝兴味,慢条斯理道:“害怕我离开公司?”
毕竟是相处了两年多的人,突然离开,是会有不适应,至于害怕……言蓁无动于衷地看向男人,“您多虑了,我只是不解您为什么要离开?”毕竟公司他已经是有股份的合伙人身份了,她确信,这个看起来谁都不在乎的男人,对公司有很深厚的感情。
“那您也多虑了,我并没有打算离开公司。”男人学着她用了尊称。
言蓁意外,原来是他当时逗她玩的玩笑话吗?沉默了一会儿,问他:“那你为什么要来南市?”总不会是为了自己……
好吧,她不是没有看出来,周珩喜欢她。
周珩是个高傲的人,即使喜欢,也从没有正经的时候。
周珩好笑地看穿她,“当然跟你没关系。”两人停在门口,他慢悠悠道:“你对公司的发展战略似乎一无所知。”
言蓁的确显得不那么上心,淡淡反驳道,“那是你们领导层的事。”
没有事业心的女人,他嫌弃地瞥她一眼,继续道,“公司在南市有分部,你不知道?”
知道的,可是公司在很多国家都有分部,她没有道理选择留在分部不去总部的道理。
她问他,“所以你来接手分部?”未免太大材小用。
男人摇头,“当然不是,我回来时因为国内有个重要的项目,公司准备竞标。”
竞标?她并没有得到消息,她疑惑问,“什么项目,连您这尊镇司之宝都要亲自回来?”
“南市将要新建第二个国际机场。”
机……机场?!
言蓁可怜又短暂的职业生涯中没有遇到这类大型项目,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男人被她睁得圆滚滚的表情逗笑了,“是的,机场,至于这么惊讶?”
当然惊讶,言蓁不知道怎样表达她的诧异,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消化好这个事实后,问题接踵而至,“南市要建新机场,选址在那儿,我怎么都还没听过这个消息。”
男人云淡风轻,“所以说你既不关心公司战略发展,也不关心自己家乡。”
“……”
这人说的她好没良心一样。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反复确认,“所以……我们真要投标?”
虽然自家设计事务所能力和人才储备强大,但是此次的竞标应该是面向全球,想来角逐激烈,定会厮杀的头破血流。
“没错,这次竞争当然激烈,国家设计院的,还有我们的死对头,乃至全球都虎视眈眈这块大肥肉。”
真是不容易,但是如果有了好结果,那该是多大的荣耀和宝贵的经历啊,她沉浸在自己的遐想里,她甚至在幻想建成的机场是什么模样,如果有她的一份功劳的话,想到这里,她眼睛亮了亮,“你要接手?”
“当然,是个挑战,为什么不呢?”
“是个大工程。”对她来说难度和挑战巨大,可同样值得期待,她目光更加亮了,“那你来找我……我会是设计团队的一员吗?”
他微微笑着,目光落在她晶莹闪亮的眼睛上,“你说呢?你对南市的感情比我深,或许你会有好的方案设想,甚至,我不介意成为你的助手,并且在南市土生土长的江小姐应该会愿意为你的家乡留下点什么吧。”
非常心动,但,“要是没中标呢?”
男人失笑,狭长的眸子晕染涟漪,“还没开始呢,就没信心了?”
言蓁理智道:“当然不是……不过你也说了,这种国家级的项目,竞争对手多,我们又是外企,并没有优势,中标和落选的比例五五开。”
“不要想太多,设计方案本身过硬,才是我们该交出去的试卷。”他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安抚,“再说,就算没中标,那也怪不到你头上,你一个工作不到两年的新兵蛋子该珍惜这次机会锻炼自己,我在呢不是吗?”男人说话间有让人信服的实力,对啊,她忘了,他是相当厉害的设计师。
言蓁点点头,赞赏他,“周工,你真是个好师傅。”
男人扫了她一眼,沉默了。
她继续道:“周珩,你给我送来了好消息。”
男人面无表情抽了抽嘴角,“是吗?刚刚你拿拐杖戳我的劲呢?”
言蓁一噎,立刻能屈能伸,“我错了,向您道歉。”说完朝他缓缓弯下腰,标准的九十度。
男人往后退一步,嫌弃,“得了,赶紧起来,你父母看见该说我欺负你了。”
她开心地抬起脸,轻轻地笑,“我可以留在这里陪陪爸妈了。”
“嗯,开心吗?”他也笑了笑。
“开心,非常开心。”短暂开心完后,她对这个突然到来的好消息显得很好奇,什么都想问一问,“什么时候开始招标?”
“公告还没发,预计是下个月。”他说着,突然认真看向她,“时间线可能拉的很长,特别是中标后我们将会长时间留在这里,你现在还有机会拒绝回柏林。”
“我不会拒绝。”她也认真向他保证,她竖起三根手指,相当真挚地道:“我会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她面庞闪动着灵动的光芒,周珩忍不住抬手,正要去触碰她长发时,屋里传来她母亲的呼唤,“蓁蓁,别在外面站着了,开饭了。”
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他神色无异地将手收回来,跟着走了进去。
言蓁好心情地回到屋内,抱住母亲,迫不及待地分享着喜悦。“妈妈,我可以留在南市了,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这两年之内都会在。”
-
言蓁的好心情在三天后截然而止。
周珩这家伙在家里住下来了,仅仅是因为她善良的父母知道他来南市还在住酒店后客气礼貌地让他先暂时住在家里,好心地让他找到房子再搬出去,这人嘴上虚情假意地说那多麻烦,然后半分没客气地住了下来。
住下就住下吧,可整整三天,都没见他出去找房子,哪怕浏览浏览租房信息呢?江家闲置的房产也不是没有,可他也拒绝了。
不仅如此,他还毫不客气地对她颐指气使,使唤她给他端茶倒水,比如——
“江小姐,帮我倒杯水。”
“言蓁大小姐,我买了快递你帮我签收一下。”
“江言蓁,把你的笔记本电脑给我用一下。”
……
比主人还主人,言蓁深受其扰,没见过比他更厚脸皮的人。
言汜都没这么使唤过她。
虽然江家别墅客房众多,但她认为,以他和自己以及江家的关系,远远没到可以长期借宿的地步。
言蓁忍了三天后在心底骂了他无数遍,决心要下逐客令,她不能容忍她的家里有个陌生人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这天傍晚,夜幕低垂时言蓁坐在自己门前台阶上捧着脸,想着无论如何要给他讲清楚,最好两天之内搬出自己家。
周珩来到南市后就去分公司入职了,每天跟个上班族一样早出晚归,虽然归的是别人的家。
她等待着,夏日的夜晚太阳下山的总是很慢,丹红的晚霞铺在远处的天际,被蚊子叮的满腿都是包,心烦意乱的她终于听见门口响起了车声。
言蓁望过去。
夕阳只剩最后一抹,世界暗下来,周珩下了车,有些意外地看到言蓁坐在那里,像是在等人。说实话,言蓁真的很漂亮,她身上的气质是清新的,温柔的,配上她柔和饱满的五官,是那种让男人保护欲骤升的类型。
虽然这么想很缺德,但他看见言蓁就这么遥遥望向她的时候,的确有些浮想联翩,设想着她是一位等在门口温和娴静的妻子,而他是下班晚归回来的丈夫,他看见心爱的妻子就会扫除一天的疲惫,亲吻她的脸颊,诉说想念她。
妻子和丈夫。
多么动听的关系。
周珩心情愉悦地走向她,“在等我?”
男人勾唇,“不用特地等我,你看看你给蚊子当这么久的血包,疼不疼?”
言蓁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非常自然地无视他的声音,无视他这个人,视线只越过他,看向后面从车上下来的男人。
言汜,也回来了。
时隔三天,言蓁却觉得有三年。微风拂过他的面颊,他英俊的像是画报里的人,他喜欢穿黑色衣服,把他衬托的那么冷峻,高贵,可望不可即的疏离感。言汜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径直地,满身疏淡地,从两人面前经过。
当然没有刻意忽视他们,言汜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他们,轻飘飘的一眼,似乎是无足轻重便很快收回了。
周珩把她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哼声笑了,他姿态优雅地蹲下身,与她平视,“言蓁,收收你的表情吧。”
言蓁愣了愣,察觉到面前这个人一直在观察他,这种观察会让人觉得被看穿,这几天的相处让她对他的耐心消耗殆尽,她略显冷淡地看向他,她什么表情?
周珩勾唇,语气懒散,“你不知道他回来吧。”
言蓁面色一沉,似要恼怒,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周珩今天带了眼镜,眼镜下的眸透着几分摸不清的暗涌,“言蓁,你不觉得你们俩关系很奇怪吗?”
言蓁面色微变,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几秒,移开了。她很讨厌被凝视,被破开某种秘密。她站起身,讽刺他,“周先生,你似乎很喜欢解析别人,那么喜欢观察的话,去恋综上当观察嘉宾吧。”
周珩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哪怕‘寄人篱下’都不会收敛,摆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她。
“恋综?”那种无聊的观察游戏多看一眼,都是对他时间的浪费,他慢条斯理地朝她靠近,瞧见她眼底的瑟缩后笑了笑,“言蓁,我对别人没那么感兴趣。”
话说的意味深长,她推开了他,“那拜托你也别那么关注我。”
他笑,“我是不想关注,那你也别为了他忽视我。”
忽视他?他是在博得关注吗?从他看她时的眼神里读出了妒意,她手捏的发白,想笑,脸却有些发僵。
她装不懂,“我看我哥哥回来了有些意外,没有故意忽视你。”
“哥哥?”周珩咀嚼这两个字,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嗤笑,“你最好能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
“我很明白。”
周珩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几秒,突然压低声线开口,“你开始喜欢他了吗?”
言蓁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瞬间过凉,发麻的感觉后是一身冷汗,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周珩,男人也只是撩起眼皮看她,如深潭的黑眸深沉又灼热。
有什么在他眸底转瞬即逝。
她默默收回眼,她很害怕他说出什么。
她想离开。
他看见言蓁倏地转过身,当人开始逃避,她似乎就开始渐渐地失去了心理上的平衡,变得情绪化。类似于被拆穿的恼羞成怒。
他寂静两秒,叫住他,“言蓁,你知道的吧,他喜欢你。”
言蓁身体狠狠一顿。
再转回身时,脸色那么苍白,眉眼沉寂的可怕,“周珩,请注意界限感,再这么造谣揣测我和哥哥的感情,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你一耳光。”
她的眼底充斥着嫌恶,周珩肯定,她现在敌视他的程度到了他再提关于那个男人一个字,她的巴掌下一秒就会落在他脸上。
“我道歉。”
周珩还不想惹得她厌恶。但至少看见她这么讳莫如深的态度。他也算是安了心。
至少,言蓁看起来永远不会是首先越轨的那个人。
言蓁被周珩得话弄得心神不宁,她进屋后不自觉四处搜寻,没见到那个人。她拧眉,他人呢?
周姨过来扶她往沙发上走,“言汜和先生去书房了。”
言蓁顿了顿,偏过头,“我又没找他。”
周珩走了进来,开始安抚他,拿起桌面上的苹果开始削,“别生气了,我又没对别人乱说什么。”
言蓁没理他。
果皮干净地被褪去,他把香甜的果肉放到她面前,“喏,吃点吧,有助于身体健康。你以前可没吃过我削的苹果。”
言蓁把屁股往另一边挪了挪,不想理他。
男人又靠近她,跟牛皮糖一样甩不掉。言蓁不厌其烦,咬牙:“周珩,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想看见你。”
楼上这时传来说话声,言蓁抬头,父亲和言汜走至二楼楼梯间,正在交谈着,两人缓步走下来。
她追随着那抹身影,只听到他音色清沉地说了一句,“爸,那我先走了。”
然后迈步离开。
那高大落拓的身影毫不留恋地穿过客厅,直达大门,言蓁忍不住心间酸涩,低声叫了出声,“哥哥……”
他步伐停住,偏过头,深远的视线朝她看来,终于看向她。
这样的注视下,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叫住她,是出于被忽视的委屈,她被他这样伤害,心都能沉到谷底。
“蓁蓁?”
回神,是言汜在等她继续开口。
她恍然地问了句,“哥哥不吃完饭再走吗?”
他隔着遥远的距离,眉眼深邃,淡淡地回复,“有事。”
她清醒几分,“哥哥慢走。”
“嗯。”无波无澜的一个字,留下这样一个字便离开了。
就这样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开了。
晚上,她躺在床上心里空的厉害。
经过那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已经大半个月了。
言蓁常常思考她该怀着何种态度与言汜相处。
她借着那晚的矛盾用冷漠的态度冷了他半个月,而这半个月他表现的平静无波于常无异,至始至终都把他的人设贯穿到底。
而她自己通过自我身份认知所勾勒出的原则开始动摇,连同着她的矫饰过的冷淡态度也开始分崩离析,变成了一种随时可能消失的存在。
她意识到,她因为他对她产生的不该产生的感情而作出远离的选择是有坏处的。
她的痛苦依旧存在,他依旧在忽视她。这同过去七年没有什么不同。她明明最初的想法是重新得到哥哥的宠爱,那种干净、阳光、治愈的亲情。
而现在她只得到一份没有说出口的残缺的爱意和一段因为这份爱意而变得比之前还糟糕的关系,甚至是有史以来的糟糕。
她想起小时候被言汜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刺痛感就像从神经末梢传入心脏,酸涩麻痹注满了她的身体。她的种种努力变得徒劳无功,呈现一种荒唐幽默的方式诉说着一个无力的事实:他们越走越远了。
哥哥会一点点成为她没法挽留也不能挽留的陌生人。可这不是她想要的啊,她有些苦涩地认清了一个事实,她依旧是没出息的那个言蓁,面对言汜她似乎永远在摇尾乞怜。
她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能好好放下言汜,明明她对别人不这样的,她从来不是善良的人,别人伤害了她,她能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甚至也会报复回去。
可言汜把她流放在柏林,她曾为此伤透了心的基础上也能在见他一面之后就彻底原谅他,主动低头和好。细细想来,言汜对她的苛刻显而易见,恰恰相反,她对言汜盲目的包容实在是到了畸形的程度。
她实在是有些自虐。
现在也已经冷战半个月了,他甚至都不会再看她一眼了,她并不好受,那种失落的感觉在漫漫长夜里总是出现,她在辗转反侧的同时产生稀奇古怪的想法,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她难道要跟他保持距离一辈子吗?
从而她众多想法里最能靠前的是——他的感情能从她身上转移出去。
当他心里有了别人,眼里有了别人,是不是就能收回对她的想法从而变成普通的亲情,然后放下一切和她变回相亲相亲一家人?
她麻木地想,这样就好了吧。这似乎是能够让他们当下处境的关系变得宽阔且具有突破性的唯一手段了。
可是心底有一个声音让她容不得忽视,他要成为别人的男朋友,以后还会成为别人的丈夫,他们会组成新的家庭。
她舍不得。
她对他有占有欲,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言汜的感情超过正常兄妹,因为他是她整个成长期最重要的人,可也止步于此。
她太贪心了,只想要言汜作为哥哥爱她,如果他的爱威胁到这个家庭哥哥这个位置,她连他都可以舍弃。
她想到这里,不自觉苦笑。在这一方面,他们出奇的默契,他知道自己的爱威胁到哥哥这个位置,所以他先把她舍弃了。
某种意义上,他们是一类人。不过她可比他贪心多了。
她本来想再找找别的办法吧,把言汜推给别的女人这事情她没办法做到,可事态发展远远超出她预期,因为在国外出差的柳殊回来了。
她以前认为,柳殊虽然爱言汜,但也只作为朋友而存在于言汜身边。可这一次,她被彻底颠覆了,她从没有想过,柳殊如果主动开口问他要一段关系,言汜竟然可以就那么大方地给她……
大方到她心里开始扭曲地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