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无所事事,熬到了放衙的一天。
周祈安出了宫城,向老地方走去,而正踩着轿凳上了马车,便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噌—”地一下往胡同里闪了进去。
“?”
他觉得奇怪,但又似乎猜到了什么。
周祈安下了马车,往胡同方向走了过去。
走到尽头,只见左右两侧都是死胡同,而往右侧胡同看了过去,便见在胡同的尽头,昨日那个小乞丐正背对着他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周祈安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小乞丐衣衫比昨日更褴褛了,背上还撕破了一大片,后背露在了外面。虽然孩子身上脏兮兮的,他也看不太清,但总感觉背后像是青肿了一块。
“李福……田?”
小男孩背对着他,想装不认识。
“回头。”
小男孩依旧装作没听见。
周祈安便把手伸进了袖口,翻了翻道:“哎呀,我这早上从府里带出来的大肉包子啊。都凉了,我也不想吃了,一共有四个,你要是不要,我可都拿去喂狗了啊?”
小男孩这才猛地回过了头,却见周祈安两手空空。
而这一回头,周祈安才见小男孩嘴角也被人打破了,有些生气地问:“怎么回事,谁打的?!”
感受到大哥哥的关心,小男孩这才失声痛哭了起来:“昨日公子送我的银子……”说着,他抽泣了许久才得以开口,“被人抢走了!对不起!”
男孩儿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呜呜地哭。
周祈安便把小男孩从胡同里拽了出来,大声地道:“告诉我是谁抢的!”说着,他环顾了四周一圈。
只见对面坐着三个花脸小乞丐,看着幼小又无辜,估计不是他们。
背后又来了一个十几岁的乞儿,看着也挺淳朴,估计也不是他。
周祈安便大声道:“大家都不容易!有了银子,大家多买几个烧饼分享分享也好啊!不互帮互助也就算了,怎么能生抢,怎么还能打人呢?再有下次,我定不轻饶!”
而正发威,便听身后有两道马蹄声传来。
“祈安?”说着,周权勒紧了缰绳,紧跟着,怀青也在后侧勒住了马。
周祈安:“……”
不知为何,竟有种中二少年教训小学鸡,结果被大前辈们撞了个正着的羞耻感。
周权高高坐在马上,问了句:“怎么了?”
围观的小乞丐们见是军爷来了,纷纷拿着破碗逃散,只剩李福田被周祈安用力攥着,挣脱不开。
周祈安道:“昨天在门口看到这个小孩儿在乞讨,就给了他一块碎银子,结果今天银子被人抢了,还被人打了一顿!”
周权道:“下次不要给太大的银两。”
对于没有能力防身的人而言,手里拿着太大的钱财,反而会引来杀身之祸。
周祈安又看着小男孩道:“到底是谁打的,用不用我替你出头?”
小男孩低头看着地面,语气却十分坚定地道:“不用报仇,他们也都是可怜人。”
听了这话,周权笑了,看向身旁的怀青道:“比你当年有出息。”
怀青也笑。
他当年也跟着哥哥要过两年饭,一次偷吃店家烧鸡,被店家拿着棍子打,差点没打死,后来是周权出手相救。
周权只记得店家打他时,他还两手抱着烧鸡不肯撒手,还在拼命地往嘴里塞,一副死也要当个饱死鬼的架势。
周权跳下马来,走到小男孩面前道:“抬头我看看。”
小男孩竟服从了,抬起了头来。
周权便上下看了他一眼。
男孩儿身上很瘦,想必已经饥饿了许久,不过人倒是精神,瞳孔漆黑,炯炯有神,目光中又带着一丝警惕和一丝莫名的杀气。
“想习武当兵吗?”
男孩儿问:“有饭吃吗?”
周权道:“有,但训练会非常艰苦。”说着,他指向城门外道,“让你每天绕着外郭城跑一圈,每天都跑,能坚持下来吗?”
男孩儿坚定地说:“只要吃饱了就能!”
没有什么比挨饿更痛苦的了。
周祈安也明白了大哥的用意。
如果大哥能收小男孩当兵,小男孩就不用再挨饿,也不用再受欺负了。
他便又力荐了一番道:“他说他是从青州走到这儿来的,吓人吧?这一路肯定也没吃饱,能活着走到这儿,身体素质肯定是杠杠滴,耐力也强,简直是天选之子啊!大哥,你就收下他吧。”
周权便回身看向怀青道:“你哥的八百训练营还招人吗?”
“招,当然招。”
大哥要收人,不招也得招啊。
他便对怀青道:“那就送到你哥那里吧。”
“知道了。”说着,怀青轻轻打马向前,走到小男孩跟前道,“我们现在要去吃饭,不能带上你。你先在这儿等我,等我们吃完饭,我再带你出城,今晚就去军营。”
小福田应了声:“好!”
周祈安又摸了摸玉带,想摸个碎银出来,只是摸来摸去,也没有比昨天那个更小的了,问怀青:“哥,你身上有没有散钱?”
怀青从荷包里拿了五文钱,直接给了小福田。
周祈安便道:“去买几个包子吃,记得赶紧往嘴里塞。要是有人抢,你就直接给人家,可千万别再挨揍了啊。”
小福田双手接过,道了声:“谢谢大哥哥!谢谢两位官爷!”说着,一溜烟往市里跑,买肉包去了。
周祈安则又问了句:“吃饭,去哪儿吃饭啊?”
怀青道:“义父家,快跟上来吧。”说着,同周权二人策马前行。
周祈安便也上了马车,不甘示弱地追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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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时不常便会请大家吃顿饭,今天把大家叫来似乎也没什么大事,大家状态也都轻松自在。
相比于那日刚从前线退回来,在祖府庆功,义父一视同仁地邀请了军中所有参战的将领,在院子里大摆了十几桌,今天这顿饭则更显家常,来的也都是义父的嫡系和亲信。
周权、怀信、怀青、李闯,加上义父身边几个副将和近卫,大家在中堂坐了两桌。
这一次周祈安倒是“上桌”了,坐在大哥和怀青中间。
丫鬟们有条不紊地把饭菜端出来,鸡鸭鱼肉一大桌,看着十分丰盛。
义父还未露面,大家便不动筷。
李闯用饭碗给自己倒了一大碗茶。旁边那喝茶用的小盖碗他总是用不惯,每次牙缝还没塞满呢,一碗茶就喝没了,他还得再倒,委实麻烦。他府上找人定制了一套大号盖碗,结果又被人嘲笑,说他们家的盖碗大得能淹死人!
李闯端起了大碗茶,一边喝着一边观察桌上各位的神色,只见周权两手抱臂,正老神在在地端坐在凳上闭目养神。
而在周权身侧,祈安贤弟正望着一桌菜色跃跃欲试,结果刚拿起筷子便被怀青打了一下。
周祈安悻悻放下了筷子道:“不是义父请我们吃饭吗?义父怎么还不来,我肚子都饿瘪了!”
周权这才笑了一下,睁眼道:“怀青,你带他到后厨给他弄点吃的。”
周祈安:“?”
怀青:“……”
怀青有些汗颜道:“大哥,他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周祈安轻嘁了声,不理怀青。
他们两个吵吵闹闹好多年了,李闯只觉得有意思,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贤弟啊,最近在户部衙门还适应吗?”
周祈安道:“还成吧,分配了一个老师傅给我,但老师傅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我也插不上手。”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精细地吹了吹。
李闯又调侃道:“那依贤弟高见,户部说拿不出伤亡抚恤金,这是真没钱了啊,还是在诓我们呢?哈哈哈哈!”
毕竟那日贤弟可是志向高远,说要去查户部的账目。
周祈安道:“我那位老师傅负责的是青州账目,单从青州看,那确实是拿不出钱了。”
不只是拿不出钱,他都觉得大周朝就要亡了!
简直比崇祯还惨。
周权则有些奇怪,周祈安一个见习,刚进衙门便分配了青州账目。
青州不仅是近日朝中热议的话题,青州知府还是赵呈的妻弟、赵秉文的舅舅。
不过青州递上来的账目,自然已经是滴水不漏,正如闯爷所说,你就是从前往后查,还是从后往前查,都查不出一丝半毫的漏洞。赵家父子让周祈安参与青州账目,或许也是为了表明赵家的立场——他们坦荡且清白。
李闯道:“青州啊?”
怀青也看向了周祈安道:“青州?青州最近正闹匪患,朝廷派了钦差去查。要是严重,保不齐我们下半年还要到青州去剿匪了。”
李闯则道:“剿匪也就算了,万一闹不好,百姓再揭竿而起,我们岂不是还得去平乱啊?”顿了顿,李闯放低了声音,有些不知当讲不当讲地道,“让我去杀北国骑兵我可就来劲了,让我去杀那些拿着锄头、钉耙上来的瘦弱老百姓,我可真下不去手啊!”
而正聊着,义父终于来了,大家便齐刷刷地起身叫道:“义父!”
祖世德挥挥手叫大家坐下,说了句:“吃饭。”
大家这才动筷。
周祈安原本还想撕一只鸡腿打包带给小福田,只是他和义父坐一桌,总觉得连吃带拿不大雅观,不敢造次。
一顿饭下来,桌上的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周权看了一眼,见鸡汤里还剩个鸡架子,看向怀青道:“扔了浪费,带回去给威武大将军吧。”
“好。”说着,怀青叫下人打包。
李闯则哈哈大笑着道:“咱们威武大将军今天又有口福了!”
周祈安只觉得奇怪。
威武大将军?
吃剩菜的威武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