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下] 第128章 第 128 章

由秦远亲自操刀拍摄的电影在未正式公映前就获得了本次电影节“最受期待电影奖”和“最佳原创剧本奖”，剧组收获颇多，在混采区被绊住脚步，还有记者不依不饶想要苏冷回应最近的风波，苏冷倒也不回避，一本正经凑上去，结果回答的全是电影宣传话术，把记者搞得灰头土脸。

避开摄像头了，严鑫欲言又止好几次，还是苏冷主动开口:“你想说什么？”

严鑫无奈一笑，“噢，我只是没想到，你也是英年早婚的一员。”

苏冷想了想，歪头说：“你要想的话，也可以的。”说完，抬起下巴示意一下，潇洒离开了。赵奇给她把外套披上，告诉她：“楚亮来接你，你看是跟他走，还是和我们回。”

剧组后天要辗转到外地进行下一阶段拍摄，导演和大部队今天开始就陆陆续续赶过去了，苏冷因为明天还要去给广告补录音，会在京多停留一天时间。

向星赫那套房子，苏冷几乎就没呆过，她不知想什么想入迷了，好久才说：“回酒店吧。”

往外走的时候，赵奇接了通电话，表情严肃，口吻像是在训斥手底下的人，苏冷脑海里想的是淀城诸事。许光被捕已经有段时间了，可他不招供，又没有实质证据，别说让焦显平露出马脚，其实现在能不能让许光被绳之以法都是件未知数。

余光忽然瞥到星星一直在冲自己摇手机，苏冷先是不解，随即反应过来是因为赵奇在，她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划开了屏幕。

赵奇全情投入教训员工，走着走着发现身边空了，一回头，发现苏冷停在原地，目光呆呆的，不过片刻，又跟上来，毫无异常：“走吧。”

今晚，季见予和人约好，了解文泽凯更多没有被曝光出来的秘密交易，有人试探他口风，要不要继续下去，季见予毫无松动的意向，冰凉酒精下肚，想起这个表弟做的一切，全都是冲着要他命来的，笑意森然，“他不是要先毁了我家庭再毁了我事业？杀人诛心，他是想让我死无全尸。自作孽不可活，我这个人，最喜欢看回旋镖扎到蠢人身上这种戏码。”

全是熟人，有人调侃他怎么开始信命了，紧接着大伙起哄他前天开发布会有力有效堵住悠悠之口这事，真爷们儿，最后借机表白，冷酷带柔情，专属男人的浪漫。

听到苏冷，季见予心悸动明显，醉意朦胧笑了，“我以前是不信命，是我老婆改变了我。”一语双关，当年那个恣意轻狂的少年也成长为谈及家庭就十分平和的男人，众人一时有些感慨，他们这群人都是季见予在美国结识的，都埋怨他藏太深。

“这么说，你当年跑美国去，真是为了疗情伤？”

“用‘躲’和‘逃’更合适。”季见予轻轻摇曳着高脚杯，笑意浅浅，有人佯装不经意提起卢梦如，毕竟他们见证过的，不是发布会上那个只活在往昔里的季见予。

那段惨烈充满遗憾的少年爱情，套在季见予身上，缺乏真实感。

可他和一起长大，青春期轰轰烈烈爱过的女孩，兜兜转转最终迈入婚姻殿堂，怎么听都是一场童话。最让人咋舌的，是高傲如苍鹰的季见予居然会公然面对大众坦诚布公自己犯过错，错误让他失去心爱的女孩，让他至今仍在追悔。

其实事实真相如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可大家心知肚明这个时候一向低调不屑与娱乐圈打交道的季见予召开发布会，无疑于是替身为公众人物的妻子挡火，把骂声和罪名全揽下来，虽然有人还是自以为是觉得另有隐情，可当事人说自己没被背叛，简单一句澄清就足够让所有人沉默。何况他们这伙了解季见予的人都清楚，如果苏冷当年真劈腿了，别说十年，哪怕是百年之后，季见予的魂魄都是不愿再和践踏过自己的女人有任何纠缠的。退一万步讲，他当年真的遭受了背叛，可他仍愿意和苏冷结婚，不更证明他爱不行？那他往后再经历什么，也是他自找的，爱情嘛，本来就是一件讲不清道理也不需要公道的事。

季见予眼神暗淡下去，卸去了满身风尘，五脏飘忽不定的痛感如此真切，“如果没有和她没有分手，去美国的日期我会死拖到底，你们不懂校园恋爱那种轻松、惬意、自由又处处饱满的感觉，让人上瘾。有时候在操场和她手牵手散步，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聊，就这样一圈一圈走下去，走到她宿舍楼底下，会让我对年轻的自己、年轻的生命有迷恋感，我这辈子，成长得太快，世界早早脱离了同龄人的单纯、疯狂，虽然这些我都经历过，可在我被名利、荣誉、家族使命困住的时候，是冷冷让我做回那个可以只是在教室做题、在小树林和心爱女孩接吻的青少年，只有在她身边，她的笑和眼泪都需要我，任她对我耍小脾气、使性子，我才能获得片刻喘息。我心胸的确做不到豁达，明明我们那么相爱过，眼睁睁看着她把那样美好、快乐的自己转移到另一个男孩世界里，我恨她更恨自己。我受不了了，知道自己迟早被她折磨疯，所以选择了离开。那是我人生唯一一次逃避。”

他彻底离开校园生活，人生获得的是缺乏温度的辉煌，华丽却腐朽，一眼就能看到尽头。入学哈佛前的一年，季见予又去了很多地方，每天自己找地方出资做物理实验，他的理想不能再光明正大活下去，但他需要活下去。几乎一年的时间，季见予以为他放下了。

那个七月，季见予回到淀城，再次走进那个校园，站在教学楼里，只在看到她回来拍毕业照的身影时，隔着刺眼阳光幻想和她对视的瞬间，才真正感受到那本该也属于他的毕业季，内心有所触动的滂湃。

季见予忽然明白，不是他提前离开了校园，而是她带走了他的少年时代，连同理想，也跟着和她的爱情一同埋葬。

那个时候，季见予仍有冲动，下楼追上她，给她拍一张照片也好。可看到她和别的男孩相处得很好，季见予明白，她人生最痛苦艰难的一年，在那个男孩的陪伴下熬过来了，她变得更漂亮、鲜活，变回了他初印象里的那个羊角辫女孩，以至于多年后目睹她和别人即使分手还是能做挚友季见予还是不服气。

为什么偏偏是他失去了所有资格。

再回到马萨诸塞，季见予心境变得完全不同，他卸下所有心理负担，整个人变得格外轻、空虚，他需要一个人证明自己还是有爱人的能力，当时不是卢梦如，也会是别人，可那些女孩在他面前善于伪装，不断试探，季见予疲于应对，而十年后的卢梦如似乎还是当年他所认识的小学生。

大家都觉得季见予都不是醉了，而是变作了另一个人。

可大概听懂了，苏冷是唯一的，是不可替代，是他平坦顺途命运里绕不过的劫数。而卢梦如是刚好，是恰逢其时，是他栽过跟头后一次偶然的尝试。

后来的相处中，卢梦如一次次不精明的试探、始终敏感卑怯却毫无意义的自尊，让季见予心累，他不会否认自己对她动过感情，付出过真心，可如果他视若无睹地放任都不能换来她的信任和真诚，那他不会勉强了。

他确定自己只会对敢爱敢恨的女孩的任性买单，无止尽地动心。后来她跟去伦敦，抱着他留下悔恨的眼泪更是让季见予对她这个人包括两人断断续续相处的那几年回忆变得混沌不堪。

回国后她主动打来的那通电话，变本加厉用她坚持的清高之名将内心的自卑暴露无遗，以此诋毁揣测苏冷，明明她们两个小学同班两年根本就没说几句话，她根本不了解苏冷，却能如此坚定地给一个人定罪。

季见予不得不承认，她成为了自己情史里最模糊的一笔。

他本意不想否认自己任何一段过往，因为那等于否定自己，可他总是下意识想在苏冷面前拙劣躲藏这段旧情。

212（2）

拖着沉重身躯回到银河居——他计划中他们在京城的小窝，在楼下把烟消耗完，季见予才慢慢走楼梯到顶层。

在会所的时候，季见予收到楚亮的消息:

嫂子没上车。

他一反常态喝了很多酒，很久没这么放纵过，季见予不是那种喜欢借酒浇愁的人，可今晚消耗体力后，只想狠狠醉一场。如果大梦初醒，仍能回忆起四肢百骸的酸痛和那句来自别的男人口中的“她承认把心重新给了你”，就好了。

门锁开始时，季见予垂着头，眼前被头发遮住，暗影摇晃的，直到看到地上那双高跟鞋，整个人顷刻陷入巨大晕眩感，鞋都来不及换，踉踉跄跄跌跑进去。

“冷冷……”

钢琴旁边，真有一抹高挑袅娜的身影，苏冷手里夹着烟，盘了整晚的头发披散下来，还没洗，发根到发尾都卷起了蓬松的卷，不经修饰的慵懒感，一张敷有浓妆的脸染上了几分夜迷蒙，手边还有半杯上回他开的酒。

她轻轻转过脸，清冷如风，在客厅仅亮着的壁灯里并不真实。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的场景，季见予胃里的酒精毫无预兆开始往上反，好像在提醒他这不过是微醺出现的幻觉。

可墙上安静的影子，明明有两个。

他不再往前走，而是随意在玄关的长椅坐下，两腿散漫岔开，双手从下颌开始往上捋，搓过发烫的脸颊，往后把碎发都拨了上去，等视野变得毫无阻碍的清晰，往后一靠，就这样凝视她，也不说话，眼角噙笑。

苏冷本来疑心他是不是季见予？不知不觉和他对视良久，他们几乎靠在一起影子投得很远，拉得很长，把有光亮的空白填满了。

英俊脸上那抹从容自得的笑，又是不会错的。苏冷被他带领着，渐渐觉得此刻的气氛如此蛊惑人心，是浪漫的夏至以后。

她慢慢走过去，真正靠近时，踌躇片刻，手腕已经被找到，被一股力量轻轻往前带，就来到了他面前。心跳得像那年在学校操场树下一样剧烈，那时候是她第一次在他厚重柔软的怀里仰起头，第一次借着月光近距离看到少年鲜明的轮廓，四周被他的气息包围。

此刻，季见予在她小腹前仰起脸，目光还是这么**又专注，双手往她腰后交叉，紧紧锢住把头埋了过去，苏冷不自觉把夹烟的手抬高，长长烟灰还是掉下来一截，觉得被他紧贴那处的体内也跳得厉害。

一时间，两人都没了话。苏冷张开红唇咬住烟嘴，两只手拨弄他短发。

久到以为他睡着了。苏冷就这么让他抱着，呆住一般两眼直直望着某处，手里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忽然感觉腰肢一紧，是他手臂又收了一分力。

苏冷低头，似有所感应，他同时抬起脸，冷不防拿走了那支烟，微微后仰一些，表情清冷目光热烈注视她吸了口，轻佻撩拨着她一缕发尾。

“你和向星赫见面了？”

季见予没回答，视线又定在她头发上了，看样子心思早已飘远，等那口烟雾彻底吐尽，他不紧不慢把小半截烟反手放到鞋柜上，双手一揽，苏冷就横坐到了他腿上，满满当当承受了他一个深重绵长的吻。

同一种烟的味道混杂着，很快就分不清彼此，他身上原本已经被风吹淡的酒味此刻又浓烈起来，和涌动的**，野火吹不尽。苏冷就快要透不上气，双手胡乱拍着他肩头，季见予仿似没有知觉，青筋暴起的手紧紧握她腰线，五指插入温热发根里，强势不容拒绝将人摁向自己。

那股执拗又隐隐恐惧的黑暗气息熟悉得让人头皮发麻，可他又是柔软的，像鱼，细腻、温柔、耐心十足不断往深海肆意游刃，苏冷一颗心被抛上抛下，渐渐停下激烈动作，搂上他脖子，一点点回应，需要费好大力量才追上他节奏。

那台在角落孤零零的钢琴，半杯酒在上面，音阶好似错落奏起了暧昧清冷的曲调。苏冷白皙的脖颈出了层汗，两手往他滚烫的脸攀去，头晕脑胀，投射到墙上的影子像高贵美丽的天鹅。过电般背脊一颤，脚趾头都蜷缩到一起，她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放。季见予额头逼出大颗汗，咬住纤秀肩头，自己也呼吸得厉害。

明明距离上一次不算太久，可还是痛，两人在看不见彼此眼睛的情况下，几乎同时重新体会到初夜那份紧张青涩又急不可耐的冲动。

苏冷抓住鞋柜一角的刹那，眼角的泪也渗出来。

玄关留下一片汗渍，浓郁暧昧的味道不散，季见予忽然搂着人起身走进卧室。没开灯，苏冷倒在柔软大床里时感觉世界更黑了，可那张在上方的脸，鲜明**未退，白俊如初，令人心醉，她就这么歪着脑袋躺在那里看他，脸颊粉扑扑的，懒懒的，不想动，娇媚无匹。

季见予毫无保留与她对上目光，脸色冷淡，一手撑在她身边，一手慢条斯理解开衬衫扣子，其余的刚才被她扯掉了。无所谓。不一会儿，他就赤条条在那里，单薄如少年，但肌肉紧实，线条柔韧流畅，苏冷抬起手慢慢游走过那块清晰腹肌，可眼神分明不是迷恋，放得空空的，作恶似抠起了他肚脐眼。手腕忽然被捉住放到了头两侧，同时阴影覆下来，苏冷忽然说：“你还没回答我，向星赫是不是和你见面了？”

“我和他动手了。”他倒是毫不掩饰，冠冕堂皇。

季见予不满她的用词，什么叫向星赫和他见面了？向星赫凭什么可以放在前面，好像自己是见不得人的，是姓向的找自己算什么账。苏冷惊愕一瞬，很快领悟，忍不住笑了，又立马黑脸，捶他两下，“你傻缺！三十岁人了还和人动手，当自己小学生啊，如果让人拍到，你又是把我推上风口浪尖的罪魁祸首，发布会不白开了？季见予，你真是越老越没脑子。”

“我老？”她说这么多，季见予好像只听这句话，黑瞳一暗，咬牙低笑：“我老没老你不清楚？有比较？还是刚才不够？”

他故意使坏，好整以暇盯着她鲜妍的五官发皱，肿起来的红唇翘翘的，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季见予也没心思听，只觉得模样可爱极了。

哎，这个男人真的很小心眼，别扭起来只会折磨别人。

忽然不想再忍，季见予低下头在她香甜唇上辗转不停，哑声纵容，“小骗子，年轻男人你看不上的，我也只有你一个。要老咱们也是一起老，今年生日想怎么过，一起？”忽然笑了，习惯性告白，“我爱你。”

苏冷用尽全力抄起枕头砸他，嗔怪骂他：“死直男！谁要和你一起老，一起过生日……”

季见予把人抱紧了，置若罔闻含住她耳垂，苏冷逃不过，尾音渐渐变含糊。

房间气氛静了下去，刚才熟悉的拌嘴又没完全消失，像隐隐透进来的月光，看得见，怎么也抓不住，季见予偏头将整张脸埋进了她潮湿更芳香的发间，一颗迷醉的心找到归宿般，明明神经亢奋，可人是疲倦的，沉沉叹出口气，忽然在她耳边说：“我赢了。”

苏冷思绪难以聚拢，乍听到他这句斗气似的宣告，只困惑一刹那，挣出一句“你骗人”很快又被渐渐汹涌起来的**湮没了。她恼他强势执迷，又迷恋他这具没有一处自己不熟悉的身体带来的激荡欢愉，光秃秃的指甲在他不断收翼的肩胛留下了凌乱抓痕。

忽然，季见予从她唇离开，目光精锐，任何时候都可以随时抽离保留清醒，问她：“你怎么知道？”

他**勃发的脸在克制，青筋贲发，只想到一种可能：他们还有联系。

苏冷红唇像花瓣一样微微绽开，急促的一呼一吸皆是清甜，再次抱紧他仍旧低下的头颅，手指插进清爽短发，寻寻觅觅什么，“晨皓告诉我的，他本来今晚要进场，去晚了看到你和向星赫在打架，最后向星赫先起来了，他怕你摔在地上死了都没人知道。”

季见予英挺眉头一皱，捕捉到她眼角狡黠笑意，沉默凝视，苏冷来不及后悔刚想要说什么声音就全被堵了回去，毫无预兆的吻来势汹汹，最后两人撞上床头，苏冷抬手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你发什么疯？”

季见予平复呼吸，刚才有那么几秒，他脑袋里炸开星辰，心脏爆裂，灵魂真的从身体里浮起来。

暧昧笑道：“我只会死在你身上。”

苏冷脸一热，视野不是那么清晰凝视着他，手覆上了他左胸口的位置，声音带点哭腔，是刚才喊出来的。

“晨皓说他打到你这里了。”

他翻身躺下去，把人揽进怀里，下巴抵着香软发顶，终于舍得短暂闭上眼睛，找到她细腕定住了，把她指尖温度刻进心脏。

两人安静许久，久到苏冷身上的汗都凉了，往他怀里又靠了靠，季见予勾来被子，从头到脚罩上，又自是一方天地。

“中枪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苏冷起来一些，推他肩膀，季见予就这么毫无防备仰躺下去，她怔怔看着，忽然想那天他被枪击中，是不是也是这样？高大一个人，说倒下去就倒下去了。

“我在想你。”

听他说完，苏冷默默哭了，泪痕在昏暗的脸上格外闪亮，惊心动魄的美，可季见予只觉得心被搅碎一般痛，不由分说再度把人揽进怀里，狠狠吻她头发。

只有无言感激。

又一边后怕，手都在隐隐发抖，如果他真死的，她这样流泪了，谁能陪在她身边？那他所做的一切，又是自相矛盾的。

脑海里响起了向星赫苍凉颓败的话，陷入沉思。

苏冷忽然仰头亲他，极短抽噎一声，脸色沉静如水，轻声又坚定让他听见：“季见予你说的，你只能死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