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渐渐发现,被小菲断言有单身危机的陆北汐,就像一朵香气四溢的兰花,总是成为一大群蜜蜂蝴蝶争逐的对象。
围绕在她身边的男孩们不仅类型多样:温柔浪漫的,豪放不羁的,才气横溢的......且个个条件不赖。
一连好几个周末的清晨,雪梅见到不同的男孩等候在宿舍楼下。
他们抻着脖子张望着,手中拎着清一色的还在冒热气的早点。见了自己后急忙挨近来:“陆北汐呢?能麻烦你把这些早点带给她么,记得跟她说我是xx系的xxx......”甚而有一回更奇葩,同时有两位男孩守在门口,一人居左一人靠右。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两人于是大眼瞪小眼的干瞪了一整早。
奇怪的是,面对这些在别人看来还挺优质的男孩的追求,陆北汐的反应十分淡漠,别说是考虑了,就连看也不曾看一眼。
金豆于是更加肯定,陆北汐的身份绝不一般。
一眨眼,离雪梅的生日越来越近,都可以掰着指头数日子了。
朔风肆虐的时节,头顶的枫叶已然全红,看上去热烈又静美。不时有几片艳绝如火的叶子被风刮离了枝头,在空中飘零翻卷着,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红枫之下,立着一道高大挺秀的身影。赵小凡拎着一个双肩包,在树下冲自己挥手:“梅子!”
说来就来了,从不食言。
当日下午,恰值系里要举行一场辩论赛,每班须选派四名辩手。
本来雪梅觉得这类事跟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可赵小凡听后,劝她抱着开阔眼界的目的去参与参与也好。于是,在赵小凡的鼓舞下,雪梅破天荒地报了名。
赵小凡在了解比赛地点后,要求随同前去。
雪梅扁着嘴,目光停留在他所穿的洗旧的军大衣上,衣角已有些磨烂开线,露出几簇醒目的灰白色棉絮。
雪梅支支吾吾说:“你能不来么?”
赵小凡不解:“怎么?”
“你在,我......我怕是会紧张。”
赵小凡闻言轻笑,看向雪梅的目光温暖又明亮:“好,都听你的,记得辩论时放轻松,别怕。”
辩论赛在平日上大课的会议厅中举行。
尚未开场,厅内已是座无虚席。在座的除本院系的学生外,还有许多外系的也赶来凑热闹,这其中自然包括陆北汐跟许知菲。
首场一班VS二班,是一场“人之初性本善”与“人之初性本恶”的辩论。
雪梅方为反方。
要上场了。生平头一遭面临这样的大场合,雪梅紧张地搓着手。
“雪梅!你是最棒的,多给班级争些荣誉!”金豆边说边高高翘起大拇指。
“加油呀,我们看好你!”舍友们纷纷加油鼓气。
两个班的八名辩手迎着掌声走上场,台中央闪亮的镁光灯照得雪梅的大脑有一霎那的空白。
“大家好,我......叫江雪梅,反方四号。”在热烈的掌声中,雪梅略带羞怯地对着下头一片黑压压的汪洋介绍着自己。视线余光中,总感觉对方阵营里有一道刀子般的目光停驻在自己身上。
等到双方辩手相互致意时,雪梅愣住了,那眼光的主人,竟是凌睿。
好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竟在这场合遇着了死对头。对方跟自己一样排在最后一号,看来,一场交锋在所难免。
雪梅笼在衣袖的手指不觉捏成了拳头。凌睿的口才她是领略过的,即便仅有两次交集,她也能确切地感受到对方的锋芒。眼下对面将他排在四号,明显是来压轴的。这么想着,她又偷偷地朝对面覷了一眼,竟觉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混杂着类似觅食的苍鹰觇见一只小白兔时的窃喜:只待将猎物大卸八块后,吃得连渣都不剩。
一惊之下,额角细汗涔涔。
前几轮雪梅方很顺利,队长一上场便以一敌两。很快,对方阵营只余凌睿一人,而我方的三号还未出阵。
雪梅缓了口气,心中默祷着:三号呀三号,你争争气,一鼓作气把对面这只讨厌的臭乌鸦干掉,这样自己就可全身而退了。
谁料事情的发展与期待中全然相反。
三号辩友连脚跟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凌睿一发劈头盖脸的连珠炮炸得晕头转向。到后头,在对方狂风暴雨的攻势下,他又急又恼又羞,乃至于方寸大乱,脑里一团乱麻,原先想好的说辞全给忘得精光。原本口齿还算伶俐的一个人竟猝然间成了个结巴,惹得全场哄然大笑,最后哭丧着脸被赶来解围的队长牵走了。
这一幕让雪梅心里直发毛,人一下子呆愣住了。
“雪梅,快上啊,就剩你了!”
“加油!你是我们全班的希望!”
雪梅在众人焦急的催促下,木然地来到台中央——已是脚步虚浮,两腿发软。
簇拥着鲜花和掌声,凌睿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傲慢地说:“我没记错的话,你叫江雪梅吧。给你个机会,不想出丑就趁现在赶紧下去吧,不然......”他牵动一下唇角。雪梅知道,他是要说,前面人的下场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凌睿目中无人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她,笼在袖中的手上随之一紧,指甲扎进肉中。一时间,雪梅不知从哪儿来了勇气,凛然说道:“还没比,怎知道下去的人不是你?”
此言一出,堂下纷纷为她鼓掌,其中一班学生的喝彩声尤其响亮。
凌睿冷哼一声:“你自找的!”
一开始,雪梅还抱有幻想,寄希望于万一。然而,一番辩论下来,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自己与对方的差距逐渐显现,那不是一点半点,简直是一道鸿沟。
凌睿多方旁征博引,时而是孔孟之说,时而是康德之言,时而又大谈佛家奥义。而雪梅在慌乱之下,接连出现口误,硬是把性恶论的提出者由荀子错讲成了墨子,惹得整个大厅一片嘘声,辩到此处,高下已分。
见此,风头正盛的凌睿越发过分,言语由辩论转而成了人身攻击:“就你这种孬水平也来参加辩论赛?你们一班没人了吗?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台下不少人喝着倒彩,哪怕这样做有些欺负弱小之嫌,哪怕这样的场面并不值得喝彩。
一班学生个个义愤填膺,拳头捏得咯咯响却是敢怒不敢言。
雪梅脸上一片死灰。她沮丧地垂下头去,牙齿紧咬着下唇。
这一刻,她终于打心眼里体悟到什么叫后悔,要是早知有这么一天,她定会不遗余力地好好学习,不蒸馒头只为争一口气。
眼眶里渐渐濡湿。
这时,两个人从观众席飞快地跑上来,你推我拥地把雪梅拽至角落里。
雪梅擦眼一看,是陆北汐与小菲。
“没事,你已经尽力了,重在参与嘛。”
“放松,输了就输了,没关系的。”
两人一人一句小声安慰着。
小菲跟自己关系好倒也罢了,陆北汐平日看起来冷漠疏离,不曾想关键时刻竟能雪中送炭,这让雪梅感动不小。
忽然,不远处的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在朝自己这边望了一眼后,那人径直走上台来。
雪梅心头一颤,是他!......他怎么来了?还好,此刻他身着一件亮银色帆布棉袄,换掉了那件老得掉牙的军大衣。
赵小凡来到离凌睿约莫一米处停下,声音沉稳无波,听不出任何一丝情绪:“我来跟你辩一场。”
凌睿春风得意中陡然感到一股不同于先前所有人的,强大霸道的气场。这让他瞬间清醒过来,敛起纨绔的笑意:“你......你好像不是一班的吧?”
赵小凡冰冷的目光像一枝带霜的利箭,直直射向凌睿,口里一字一顿说道:“怎么,怕了?”
一边坐着的裁判老师见状本想插一手,刚起身却听凌睿怒气冲冲地说道:“谁怕了!来就来!”
“好!”见又有好戏看了,观众们热情满涨,连声叫好,裁判老师于是慢悠悠地坐回去,饶有兴致地拭目而待。
亮白的射灯耀眼而炽烈,洒下的一束束光晕在两人头顶汇聚成无比醒目的亮点。场内落针可闻,几千双眼睛齐刷刷地凝注着台上的人。
凌睿还如先前般一上来就火力全开,企图给对方来个下马威。而对此,赵小凡却不像先前的辩手般,急于抛出一系列言论,而是沉着镇静地句句加以分析,从对方话语里抓取疏漏再进行反驳。他语语针锋相对,中途无半句废话,缜密的逻辑思维能力让在场的老师们纷纷叹服不已。
这种借力打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法子实在堪称高明。
不一会儿,凌睿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恍然间,他感到这场辩论赛蓦地演化成为一场华山论剑,自己和赵小凡正于险峻的山巅进行着一场殊死较量。不论自己使出多么凌厉的剑招,赵小凡就像是学会了独孤九剑一样,总能见招拆招,化为无形。而面对赵小凡的招数,自己却只有退避的分,一退再退,身后赫然已是悬崖。
凌睿心下发紧,但见眼前陡然剑光一闪,他脚下立定不住,随着一声大喊,身子已从万丈高空飘坠而下......
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认输吧!对方道行明显高出自己一头。
“还要再来吗?”
凌睿被扯回现实中,额上已是青筋暴突,冷汗淋漓。对面不远处,高了自己半头的赵小凡长身玉立,唇角勾起,正以一种玩味的目光看向自己。
不久前还盛气凌人的人,哪里能料到,同样的剧情这么快就狗血般重演了,只不过这一回辩得哑口无言的人换成了自己。
片刻的沉默后,先是一班的学生沸腾了,跟着全场沸腾了!
小菲捉住雪梅的手激动地说:“雪梅,你哥真是太厉害了!简直是偶像五颗星级别!”
陆北汐原本目光一直凝聚在赵小凡身上,听了这话后,陡然转过脸:“什么?!雪梅,这是你哥哥?”
雪梅点头,随即又摇头:“是,也不是。”
小菲朝她一瞪:“什么叫是也不是,你怕是高兴坏了吧。”
陆北汐眸光一暗。
赵小凡来到雪梅跟前,牵起她的手腕:“梅子,这里太吵了,咱们走吧。”
“好,我早不想呆这儿了。”雪梅说着,跟在赵小凡身后,在全场观众热烈的掌声中,在许多道倾慕目光的追随下,越过一条条窄狭的过道,最后消失在门口。这场辩论赛总算是完美谢幕。
赵小凡拉着雪梅,在枫叶掩映的小道上一溜小跑。
两人拐进了校门口不远处的一家名为“惜缘”的奶茶店,点了一杯奶茶一杯现泡红茶。
赵小凡很快就端着两个纸杯过来了。
他将杯子搁在桌上,接着“啪”一下,把透明的吸管戳进奶茶的杯体,这才递给雪梅。
雪梅接过,嘬了一口:“我说你刚才也太帅了吧,全场都为你倾倒了!”
赵小凡哂笑,端起红茶,用杯盖轻轻拂着水面的茶沫,片刻后垂眼说:“本来不想这样做,谁让他太过分。”
“这样才对!那个凌睿太嚣张了,给镇一镇是好事。也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没看他最后的样子么,面红耳赤双目无光,活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真太让人解气了!”雪梅边说着,边挥舞几下拳头。
“要不要试下我这杯?”茶沫子没了,赵小凡把杯子递过来。
“好呀,我尝尝。”雪梅接过,却不直接喝,而是把奶茶杯中的吸管移到红茶里,这才嘬上一小口。
赵小凡不忘提醒:“你这样喝法,茶味就不醇了。”
话才落音,雪梅就摇晃着脑袋把杯子递回:“不甜不甜,不好喝。”
赵小凡浅笑,端杯悠然啜上一口:“茶要慢慢品,才能品出味儿。”
雪梅咕噜噜吸了几口奶茶,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脸上一暗,弱弱问道:“方才台上......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赵小凡抬眸,眼神清亮:“哪有,你已经很棒了。”
雪梅黯然说:“可是,我觉得自己方才输得很难看......”
赵小凡音调柔缓,音声清冽:“有道是不以成败论英雄。我所看到的是,那一刻你就算害怕,仍选择鼓起勇气去面对,光这一点上就强过了太多人。”
雪梅一扫沉郁:“真的吗?......那这样说来,我还不赖了。”
赵小凡笑:“我的梅子当然不赖了。对了,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想好怎么过了吗?”
雪梅用浓黑的发梢在纤白的指头上绕着圈圈:“还没。不过......学校说要组织登山。”
“登山?”
雪梅撇撇嘴:“这么个大冷天的去爬南岳,也不知学校是怎么想的。说起来大学里的课外生活确实很丰富,丰富得都要招架不住了。”
赵小凡沉吟说:“我倒觉得现在登山是个不错的选择,可以饱览雾凇冰雪奇景。”
雪梅剜了他一眼:“就你赵会长兴致高。”
晚上回到宿舍,就见陆北汐独自在阳台里讲电话。
隔着透亮的玻璃门,能隐约听见她的音调时高时低,加上不时挥动的手臂,看上去情绪有些激动。
隔了许久,陆北汐蔫头耷脑地进屋来,接着一声不吭坐在桌边发呆。
雪梅注意到了她的反常,关切询问道:“怎么了?北汐?”
“没什么。”陆北汐扭过脸来,声音哽咽,眼圈薄红一片。
“我妈妈说,有不开心的就要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金豆劝慰说。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陆北汐欲言又止。
小菲略加思索后,叫起来:“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为男人而烦恼吧?!”
陆北汐斜了她一眼。
雪梅皱眉:“这个时候你就别添乱啦。”
两人又安慰了片刻。
陆北汐吐出一口气,悠悠说:“谢谢你们,我没事了。”
“那就好,早些休息吧。”
雪梅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纳闷着。都难过成这样也不愿跟人分担,全凭自己硬扛,还真是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