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雪梅一袭玫粉色齐膝长袄,略施粉黛,临出门时往穿衣镜前那么一摆,里头顿时现出一个十足的美人儿。
在和赵小凡碰面后,两人坐进了学校租来的大巴里。
得知雪梅的哥哥也来了,车内一片欢腾。毕竟昨天的辩论赛上,节骨眼上赶来救场的那个锋睿的美男子,大伙儿对他又是崇拜又是感激。
赵小凡在人前表现得十分活跃,常常妙语连珠,舌灿莲花,很快就跟大家打成一片。到了兴头上,跟班老师也禁不住跟他称兄道弟起来,就差没当场结拜了。
一系列动作惹得雪梅连连惊叹,就连她都不知道一贯沉静内敛的赵小凡竟有着这样张扬出彩的一面,看来他这几年的学生会长没有白当,果真有两把刷子。
陆北汐也来了,跟金豆坐在后排。
她来散散心是好事,雪梅想起昨晚上,陆北汐独自倚在桌边哭泣时那楚楚可怜的模样。
两小时后,大巴车徐徐停靠在山门前。下了车,一阵冷风吹得雪梅直打哆嗦。
赵小凡见了说:“冷吗,手套戴上。”
雪梅两手往口袋里一探,叫起来:“手套?啊呀呀,走得太急忘拿了!”
这下可麻烦了,山上极寒,届时两只手还不得冻成两个大包子。
话才落音,一双绒线手套就递到了眼前。
雪梅接过来试了试,挺不错。
她惊喜地抬眼,见赵小凡半歪着头,看她的表情似笑非笑:“就知道你没带。”
“你是怎么知道的?”
雪梅有些不服气,可又不得不服气。
“就你那大大咧咧的性子,咱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赵小凡说着,掉转身子,“出发咯!”
上山的路如一条条蚯蚓般蜿蜒盘曲,岔口纷繁,越往上攀积雪越厚,人迹也越发罕少。雪梅一步一滑地走着,赵小凡则为了适应她而放慢了步调。不知过去多久,当雪梅蓦地一环顾时,当初一道儿上山的同学早走得没了影儿。
层林静谧,一丛丛苍郁的树上匀着一层细腻的脂粉,不时有几树高大挺秀的红枫映入视野中,十分亮眼地点嵌着素净的山色。
赵小凡口中的雾凇冰雪景致果真不错。
雪梅一路漫赏雪景,感叹着自然山水的魅力。身上渐渐热乎了,看来雪天登山并没有自己先前所想象中的困难重重,相反还能观赏到寻常时候难得一见的秀美景致。雪梅很愉快地想。
薄暮时分,天光暗淡,密布的彤云之下飘起雪花来。雪花被凌冽的山风刮起,一时间碎琼乱玉漫天旋舞。
“走不动了,咱们找个地儿歇歇吧。”一步一挨的雪梅终于顿住脚,赵小凡亦跟着止步。不经意间,两人已成一前一后手拉手的姿势。雪梅一回想,之前在一个岔口险些滑倒,多亏赵小凡眼明手快地牵住她,后就不曾放开了。
先前没怎么在意倒也罢了,现在注意力猝然凝聚到这只手上......
她脸上一热,慌忙把手抽回。
赵小凡回眸时,神情有瞬间的僵硬。
六角形的雪花一瓣一瓣落在雪梅玫红的棉袄上,落于她乌黑的发间与红润的双颊上,这一刻,天地间的素洁与明丽完美地融在一起。赵小凡的双眼渐次迷离,他甚至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穿着红衣服的人,还是一树冷艳的红梅,或是一片妖娆的桃花。此刻,这树花朵正朝他探出手,洪水猛兽般的,张牙舞爪地撩拨着他的心弦。
非风动,非幡动,一切不过是仁者心动。
赵小凡突然间就挨近来,极近极近的距离,近到雪梅仿佛能闻见他灼热的呼吸声。
一些电视剧里男人与女人接吻的场景蓦然浮于脑际,他......不会是想......
心湖中猛地一阵涟漪荡漾。
“别动。”赵小凡低低说。
雪梅粉脸含羞,电光火石间,几乎来不及考虑自己还是初吻,就自然而然地闭起眼来。
一只手在她扑闪的眼帘处掠过,拂去了一片黏在卷翘睫毛上的冰晶。
赵小凡喉头滚动,嗓音暗哑:“再坚持一下,马上能找到旅馆。”
雪气弥漫下,雪梅的脸更红了,也不知是不是给冻的。
很快,一座白墙黛瓦的小道观出现在前方拐角处。
两人进去,找了个屋檐拍打着满身的雪花。
雪梅担忧地问:“这里会提供住宿么?”
赵小凡替她把发间的几片洁白轻轻拈去:“按理会。”
雪梅跺脚道:“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我可是冻得两只脚像冰块一样了。”
跑去一问,还真有,雪梅欢呼。
赵小凡问:“有双人间吗?”
主事道士懒洋洋地窝在一张海绵椅子里,两腿直挺挺伸着,脚跟搁在一盆炭火的边沿上。
他漫不经心地拿起桌上的册子来回翻了翻:“刚住满,现在只有单人间。”
赵小凡稍作考虑:“来两间。”
主事道士举起一只手,大拇指与食指一同抻开:“800。”
这价格敢情不便宜,就是高岭市最好的五星级宾馆也不过500一晚。
赵小凡稍怔,一只手伸进棉衣里,要掏钱。
雪梅却叫起来:“这么贵,两间800?!”
她说着,支起一根指头,“咱俩就要一间得了,挤一晚不就过去了。”
雪梅并非缺钱的主,区区800块钱对她来说是小事一桩。可她心里清楚赵小凡的处境,800块,已足足当得他们家中一个月的口粮了。
主事道士瞟了雪梅一眼,那眼神杂着些许怪异,教她浑身不自在。
赵小凡扭头看向她:“你确定咱们住一间?”
雪梅点头。
赵小凡于是冲那道士说:“那就一间吧,能麻烦多加床被子吗?”
对方皱眉:“棉被没有,最多给你加床毯子。”
赵小凡无奈耸肩。
在一名小道士的引领下,两人穿过一条竹木遮掩的曲径,来到后院的屋舍。
开门就闻到一股清淡的甜香。一看,原来窗外横着一树素雅的白梅,花朵全开了,粉雕玉琢似的,参差错落地蔓延在褐色的枝条上。
屋内陈设古朴。
进门左首边摆着一张油漆斑驳的八仙桌和四条长凳,看上去有些年岁了。深棕色的木地板由于经年鞋底的摩擦,不少地方已露出毛躁的木质。房中央的双人床上铺着洁白的棉花被,看上去软塌塌的。
雪梅扑过去,大半截身子仰躺在被面上:“真累死我了。”
“知道你累了,歇会儿吧。”赵小凡说着,来到窗前,把那扇还在呼呼灌着北风的窗玻璃关上。
登了大半天的山,一放松下来顿觉无比疲累。
雪梅闭眼静默着,这期间赵小凡出去了一趟,再进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个木盆,里头满满一盆子热水。
赵小凡把木盆搁到雪梅脚下。
“来,把脚烫一烫。”
雪梅弹跳着坐起:“还有热水呀,真不错!哪儿打的?”
“后头就有供水房,木盆是我刚跟一个老师父借来的,观里的闲置物什。”
雪梅有些费劲地弯腰去扯鞋带——臃肿的衣裤加大了这个动作的难度。
赵小凡矮下身:“我帮你。”
棉鞋一脱才发现袜子早已被汗水濡湿,摸上去冰凉一片。
“这不难受才怪。”赵小凡将那湿袜子除去。
木盆中热气升腾,雪梅把两只冻得惨白的脚搁在盆沿上,不敢贸然入水。
赵小凡笑,抓起她一只脚放入水中:“怎么样,水温还合适吧。”
“合适合适!简直不要太舒服了。”水温恰恰好,暖烫烫的却不灼人。一股暖流自足底升起,瞬时流遍全身。
真是不错!她忙将另一只脚也踏入盆中。
忽然,脚上一阵舒服,雪梅低眉瞧去。
水汽氤氲中,赵小凡正低着头,浸在水中的一双手微微发红,青筋凸现。他侍弄着眼前白嫩的玉足,时而揉搓,时而捏按,手法熟络,力道得宜。
雪梅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脑子里千头万绪,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半晌才出声:“想不到你还会这等绝活!”
赵小凡头也不抬:“在家时,常给我妈洗。”
原来如此,雪梅点点头。
猛然又觉得,这样的场景,似乎总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缠夹在里头,让她不敢细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总算是洗好了。
雪梅换了个姿势,背靠着床头,掀起被子把一双光脚丫子盖上。
“梅子,”赵小凡突然看着她的眼睛,口里低低说道,“等我一年,就一年。实习完我就过来。”
雪梅呼吸一窒,隐隐觉出赵小凡话里的“等我”的意味。
沉默中,清冷的空气凝成了一团。窗外的雪意似乎更加热切了,打在瓦檐上扑簌有声。
雪梅纤细的嗓音打破沉静:“你要来这边上班?”
赵小凡点头。
“那你......不打算读研了吗?”
赵小凡摇头:“学校倒是说可以保研名校,不过我辞却了。”
雪梅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为......为什么?”
名校研究生,这该是多少学子连做梦都巴望的事儿。
赵小凡淡淡说:“不为什么,不想读。”
雪梅眉尖颦了颦,这话......任怎么听也不像是从他口中说出的。此刻的她,实在弄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脑子里头究竟在想些什么。
当年他未能如愿考取心目中的名校,曾一度力排众议打算复读,而今好容易有了这机会,却又如此轻易地放过......简直是太无厘头了。
“梅子,其实我......”雪梅正不得其解,赵小凡低沉的嗓音又再响起。
“你什么?”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雪梅转脸望向门口,赵小凡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是一个小道士,手里端着一盆炭火。
赵小凡接进来,谢过,然后将炭盆搁置在屋中的空地上,又把雪梅的湿袜子拿来搭在盆沿上。
“今晚怎么睡?就一张床。”雪梅问。
赵小凡挑眉:“前头是谁说挤挤就过去了的?”
“还不是因为这里的价格贵得离谱,不想让你多花些冤枉钱呗。再说了,你也没......”
“钱”字刚到嘴边就被自觉掐掉。雪梅就算再不经事,也明白不能当着一个男人说他没钱这等话。
钱这东西,很多时候就是一个男人的尊严。
赵小凡脸上露出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表情:“那你以为,我那时为什么坚持要两间房?”
雪梅眨眨眼,心道,谁知道你发的什么疯。
赵小凡见她犯起了迷糊,无奈地笑笑:“真是个小女孩。”
雪梅将床比量了一下,说:“其实,挤一挤还是可行的,这床这么大。”
赵小凡挑眉:“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夜渐渐深沉,外头的雪子越落越大,寒意侵骨。
雪梅打了一个呵欠,眼皮子沉重起来。
懒懒地撇一眼赵小凡,他似乎还没有要睡的意思。
“这么晚了,还不睡?”
赵小凡抬眸:“你先睡吧,我......去洗洗。”
可他那双眸子里明明写满着疲累。也是了,这一天下来,铁打的人都吃不消。
可他偏偏还犟着不睡觉。
赵小凡起身,脱下厚重的棉袄搭在长凳上,只单穿一件灰黑色套头毛衫。
雪梅这才发现比起上次见面时,他明显的瘦了一圈。
大四实习这么累人的么,短短几个月就把人折腾成这样?雪梅皱起眉,在心里犯嘀咕。
赵小凡没有去洗浴,而是从棉袄中掏出一个盒子:“你的生日礼物!梅子,生日快乐!”
雪梅疲倦的眼里一下子放出光来:“还有礼物呀,你也不早说。”
“怎么样,开不开心?”
雪梅冲他抛去个媚眼,娇嗔着:“那当然,完全称得上喜从天降!小凡哥,你真是太得我心了!”
她接过盒子。
大红色的包装,上头系着精美的蝴蝶结,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也不知里头是何物。
他会送我什么?盒子不大,里头的......应该不会是零食之类,也不可能是衣物。
雪梅沉浸在对礼物的臆想中。
不猜了,直接扯开外包装。
打开盒子的刹那,她惊喜得无以言表。
那里头静静地躺着一架三星手机!机身镀着热烈的亮红色,像是刚刚流淌出来的血液,让她感到瞬间的窒息。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失声尖叫。
之前因手机被盗一事,几乎用了一个月才从阴霾中走出来。
后来,在她哭哭啼啼地把这事告知家里时,却被爸爸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甚至连妈妈也一反常态地站到了爸爸的阵营。
雪梅于是咬牙,他日定要买一个一模一样的手机以补偿自己。
“你怎知道这个手机是我的心结?”
无人应答,雪梅抬眸,屋子里已是空空如也。赵小凡想是去洗浴了。
雪梅于是把新手机全方位地摆弄一番,各项功能都摸了摸:嗯...... 这个铃声不错,可以设置成来电;那个记事本简直太棒了,以后就不那么容易忘事;等打开通讯录时,雪梅看到“小凡”两个字孤零零地杵在那。
原来他已事先把自己写进了手机。雪梅甚至有种错觉,觉得他似乎是连同着自己一起,作为生日礼物给送来了。
一看那号码,尾数是1314。
再看看自己的,4131。
难不成他在向自己表白?
一时间心花乱坠。
雪梅等了许久也不见赵小凡回屋,终是熬不住了。
她把外套一脱,一溜儿钻入了被中。
夜里,雪梅迷迷糊糊间感到身旁有个人。这人睡得似乎不怎么安稳,时常有些翻覆的动静,却始终与自己刻意保持着距离。
时不时有风从棉被的豁口处灌进来,雪梅缩着脖颈,下意识嘟哝了句:“金豆,别动,冷......”
这阵子天寒,雪梅于是常跟金豆挤一张被窝取暖。
身旁的“金豆”一愣,果然不再有动作。
雪梅本能地一把抱住她,同时一只脚极不安分地搭在对方身上,她感到此时的“金豆”全身烫得简直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真是舒服极了!
雪梅很快陷入了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