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展的父母,沈易阳是早有耳闻的。
不管是门当户对的家境还是旗鼓相当的实力,放眼整个海市上层圈子都是让人艳羡的存在,偏偏他们还是纯粹的自由恋爱,婚后更是出了名的和谐幸福。
哪怕是当时不太喜欢封展的沈易阳,也偷偷羡慕过他拥有这样的父母。
不过他们的慈爱、温柔与包容也仅限于父母这个身份,在生意场上,这二位是高要求高标准,哪怕完全不关心这些事的沈易阳都有所耳闻。
这么猝不及防地以儿媳妇的关系相见,沈易阳就像是被一拳头砸懵了,全凭着刻在骨子里的教养站起身准备问好。
可还没等他纠结明白应该怎么称呼,这位盘发且穿着细高跟鞋的女士就健步如飞地朝沈易阳走过来,一把将他从封展身后拉到身前,抬手就摸上沈易阳的脸颊。
贵价护手霜的香味顿时窜入沈易阳的鼻腔,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被齐韵双女士捧起了脸:“我的乖宝,怎么病一场瘦了这么多,这小脸白的。你和阿姨说,是不是封展这段时间没好好照顾你,受委屈了?嗯?”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沈易阳有些不知所措,被化妆品淡淡香味包裹着的感觉太过熟悉又陌生,沈易阳眨了眨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刚想开口说话,鼻尖猛地一酸,眼角先滚了一滴泪下来。
“哎哟,怎么了这是?”
齐韵双的手猛地一顿,错愕的目光和封展对上,沈易阳却大梦初醒般慌乱地抬手去擦眼泪,没擦两下就被封展搂到身边,耳边响起封展无奈的声音:“您吓到他了。”
“你妈担心易阳的身体,这两天暴风雨停了,航班提前恢复,改签最早的那趟机票回来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易阳,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看你的脸色好像还是不太好。”封越走上前来扶住齐韵双的肩膀,嘴上问的是沈易阳,目光却带着疑惑看向封展。
“谢谢…”沈易阳深深吸了一口气,“谢谢您关心,我没事的。”
齐韵双还想再说什么,被封展一抬手拦了,他大半个身子挡在沈易阳身前,语气镇定:“司机先送你们回去休整一下吧。”
或许是因为沈易阳的脸色太过难看,齐韵双满脸担忧,拢了拢披肩就又凑上前去:“之前封展一直说你没事没事,亲眼看到了才放下心来。车祸可不是什么小事,你之前就做过手术,虽然年轻,身体也不能这么折腾。”
齐韵双的神态语气都不似传闻中那样风驰电掣一般,反而有种江南一代独有的长辈气质,两句话又让沈易阳鼻酸,低下头,半张脸都躲在封展的宽肩后面,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封展稳稳搂在他腰间的手。
就像是给予某种支持一样坚定,沈易阳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朝齐韵双点点头,挤出句稍显苍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好了好了,既然易阳没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封越说完就拉着齐韵双往办公室门口走,出去前,齐韵双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沈易阳微微泛红的目光,有些迟疑,但很快封展的身影挡在二人之间,把沈易阳挡得严严实实。
“行啦,没看出来你儿子的心思完全没在我们身上?走吧,回家再说。”封越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齐韵双说,后者这才收回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门被助理关上彻底隔绝了门外的脚步声,偌大的办公室内沉默了几分钟,才响起封展的声音:“半个月前他们正在南半球的未开发完全的海岛上考察,正好遇上暴风雨才没及时赶回来。原本是这周日晚上六点落地海市,本来计划周六再和你说的,是我考虑不周了。”
沈易阳的脸色白得像纸,只有眼眶和鼻尖泛着红,摇着头说道:“不…我只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醒来之后经历的一切事都像是场虚无缥缈的梦,沈易阳必须时刻提醒自己,却无法从心底接受。直到刚刚,那双温暖的手覆在他脸颊上的感觉,才让沈易阳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确实永远失去了母亲。
也正是这样的认知刺痛了沈易阳,让他在明知不合适的情况下不受控制地落泪。
沈易阳低着头,不想去看封展的表情和眼神,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轻轻地碰了一下,尚未完全干透的泪痕被真丝手帕擦去,封展很轻地吐出一口气,“我都知道。”
在他们结婚后,沈易阳一直避而不谈那场让沈婉失去生命的车祸,也很少提及这个名存实亡的父亲,大部分时候甚至表现得和以前一样肆意潇洒。
虽然沈易阳不说,但封展能觉察出来,从沈易阳第一次和自己父母见面前隐藏着的不安中就能看出来。
即便能看出来,沈易阳也很少、甚至是不愿意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所以当封展看到沈易阳唰地变红的眼眶和垂落的眼泪时,心情格外复杂。
沈易阳倏然抬起眼对上封展沉沉的目光,勾起嘴角硬扯出个笑:“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莫名其妙让你背了口黑锅。我之前见过叔叔阿姨,不算完全陌生,只是我们现在结婚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们。”
说完这些,沈易阳才意识到他们俩此时的距离其实很近,几乎脚尖相触,可他身后就是沙发,退无可退,只能匆匆错开视线。
封展侧过头去,正思考着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余光注意到沈易阳似乎有些局促,主动退了半步,才说道:“没有改口,以前怎么叫就怎么叫,正常相处就好,不需要太刻意。你失忆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他们,还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
“他们没有反对我们结婚吗?”
当时的沈易阳已经在荣安任职了,不仅公司和封展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还差点闹进警察局去,再加上江湖上一直有他们互相看不顺眼的传言,就算外人不在意,封展的父母也不可能不考虑这些。
但就从刚刚齐韵双对沈易阳的态度来看,丝毫不像影视剧里常见的那种对儿媳妇不满意的恶婆婆。
在沈易阳的记忆里,他虽然和齐韵双夫妇在某些重要场合见过面,但远远谈不上亲近,甚至沈易阳的第一反应是逃避。
“没有,”封展答得果断,打破了沈易阳的胡思乱想:“在他们眼里,我们结婚是两情相悦。”
沈易阳的思路猛地一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
“所以,在他们面前可能要表现得亲近一些,不过他们不常回来,所以不用太担心。”
“所以,”沈易阳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刚刚才突然搂我的腰…”
“对。”
他们虽已结了婚,不过有名无实,封展也格外注意分寸与边界,而刚刚沈易阳沉浸在情绪当中,却还是感觉到了封展半搂着他腰侧的那只手,身体猛地一僵。
沈易阳完全没想到封展回答得这么理直气壮,一张脸唰地红了,闷闷道:“我知道了,还有吗?”
不就是亲密一点么,都是成年人了,这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另外,”封展冷不丁地开口,目光飞快地移向沈易阳垂在身侧的戴着戒指的那只手,喉结上下一滚:“他们不知道我们联姻的事,如果担心表现得太生疏,我就告诉他们你失忆的事情。”
“不用了,失忆的事情还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沈易阳摆摆手,“还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麻烦封总再给我描述得详细一点,越仔细越好。”
封展的目光在听见沈易阳对他的称呼后沉了沉,他不动声色地一扶眼镜,上前一步,皮鞋尖直逼沈易阳的脚尖,上身带着十足的侵略性压下来:“抱歉,我不太会描述。”
说完不等沈易阳做出反应,封展就主动垂下手臂捏住沈易阳的手,后者发凉的手掌下意识捏成了拳,又迟疑着慢慢松开。
他们不是没有牵过手的,沈易阳这样想着,一边望向封展镜片后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边慢慢摊开掌心。
那只温热的手停顿片刻,试探着一根根分开沈易阳细长的手指,对方无名指上的戒指带来的冰凉触感让沈易阳一激灵,就在这怔松的片刻,被不容拒绝的力道扣住。
或许是因为封展的动作缓慢,此刻的触感无比清晰,仿佛就连指纹和掌心纹路都能被描摹出来。
明明只是牵手,沈易阳的目光却仿佛被烫了一下,匆匆错开视线。
“起码你需要先习惯牵手。”
封展微微俯身,声音几乎贴在沈易阳耳边,明明距离并没有那么近,却让沈易阳耳膜跟着共振、巨颤,仿佛要连带着心脏一起共鸣起来。
沈易阳低下头,看到自己因为紧张而绷着的手还僵硬地垂着,他飞快地舔了下唇,一点点和封展十指相扣,中指和无名指正好搭在了封展手背暴起的青筋上,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和脉搏。
“脸红什么?”封展冷不丁地开口问道:“脸皮比十年前还薄了,牵个手就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