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一早上八点半闹钟响起时,沈易阳刚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发现自己昨晚不知何时又看笔记看得睡了过去,原本抱着的平板被放到一边,身上还搭着条毯子。
他花了几分钟才从迟钝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洗漱后从衣柜里精挑细选出一套纯黑色正装,还煞有介事地戴上一副没有度数的半框眼镜。
再一看镜中的自己,明明状态还不错,身姿笔挺,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沈易阳琢磨不出来,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这样坐电梯下楼去吃饭。
电梯门缓缓打开,封展正坐在餐桌旁,面前毫不意外地摆着一杯冰咖啡,闻声回过头来。
他的目光总是冷漠而又锐利,沈易阳和他对视片刻后就忍不住皱起眉,刚想问他看什么看,封展就放下手中的咖啡大步走过来。
沈易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后背顿时贴上紧闭的电梯门,警惕地在自己身前一挡:“干什么?”
封展并未回答,也没管他挡在身前的手臂,伸出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往沈易阳锁骨处一夹,将领带挑了出来,利落地重新打了个结塞回去,这才道:“不会打领带就让助理教你。”
刚刚沈易阳绕了半天也没搞明白,最后完全是回想着小时候系红领巾的方法,本以为只露出来了一点点不明显,没想到封展一眼就看出来了。
而后,封展转头进了一楼的卫生间,没过多久又走了出来,右手的两根手指尖沾着一小块半透明的泥状固体。
还没等沈易阳反应过来,封展大步走到他跟前,另一只沾了水的手探向他的额前,将柔软的顺毛刘海往上一捋。
水还带着些凉意,沈易阳下意识闭了闭眼睛,但没躲,任由封展熟练地把他的头发弄成三七分。
沈易阳的个子高比例好,长相温润柔和,哪怕是梳着侧背头也没什么强烈的攻击性,反倒越发矜贵起来。
余光注意到神情格外专注的封展,沈易阳却莫名有点想笑,此刻他从表情、发型到穿着都一丝不苟,却用这么完美的一张脸干着tony老师的活。
因为距离很近,沈易阳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薰味道。
“笑什么?”封展收回手,低声问,目光不留痕迹地滑过他鼻梁上的一颗小痣。
那颗痣衬得沈易阳本来就白的皮肤更白了,皮肤上更是一点瑕疵都看不到,唇红齿白,早已看不出病态。
“没有啊。”
沈易阳偏过头去,好不容易才压住眼底的笑意,鼻梁上忽而一轻,那副眼镜被封展摘了下来。
平光眼镜没有度数,但少了镜片的阻挡,沈易阳眼底的清澈和疑惑全都一览无遗。
“如果你像刚刚那样去公司,很快大家就会发现你失忆。”
沈易阳有些不习惯这个发型,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下他彻底笑不出来了,从封展身侧闪过去,闷头吃起早饭。
没等沈易阳吃完,封展就先一步走了,没过多久陈誉航走进来,仔仔细细地看了沈易阳一眼后松了口气:“您没忘记打领带和弄发型就好。”
沈易阳一顿,差点被豆浆呛着,“啊?”
“您可能不记得了,两年前您刚入职不久,可是花了些时间才学会打领带和抓头发的。”
“这样啊……”沈易阳有些恍惚,不过很快恢复过来,起身往外走:“走吧。”
“我给您发的那些文件您应该大致都看过一遍了,内容有点多,不过不用担心,开会的时候我会站在您旁边的。”陈誉航一边说一边拉开后排车门。
沈易阳却没急着上去,只是对陈誉航说:“你比我大几岁,私底下没必要一口一个您。”
陈誉航微微一顿,随即道:“好的老板,但是公开场合不能改。”
沈易阳欣然应允,在不到十分钟的车程里,沈易阳抓紧最后一点抱佛脚的时间,把会议内容又过了一遍。
当阳光被鳞次栉比的大楼遮挡住时,沈易阳抬起头来,看到了那栋高耸入云的办公楼。
玻璃反射出刺眼的光,顶端“荣安集团”四个字一闪而过,密密麻麻的写字楼,对大多数人而言都像是监牢,是21世纪新形态的囚禁,沈易阳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踏进这里。
这会儿已经过了打卡点,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沈易阳装作漫不经心地看向跳动攀升的电梯楼层,从金属面板的反光之中看到了监控的红光,一到顶楼,就片刻不停地抬脚出去。
沈易阳的办公室在走廊一侧的尽头,路过时他飞快地扫了一眼秘书处和大门紧闭的总裁办公室,表情自然地走到办公室门口,脚步忽而一顿。
门边站着位女秘书打扮的女人,看见沈易阳后微微一欠身:“沈总早。”
恶补的功课在此时派上了用场,他一眼就认出这位长相美艳的女士是余锐的秘书;沈易阳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没表现出来,任由她先一步替自己拉开桃木门。
阳光倾洒下来,沈易阳却没急着进去,只是朝秘书微微一笑,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我说过我不喜欢别人随便进我办公室,看来你们余总记性不好,下次有劳你提醒。”
说完,他不去看那张精致的脸上露出的片刻错愕,闲庭信步地走进办公室。
不速之客正坐在沙发上喝咖啡,显然听到了沈易阳这番话,放下咖啡杯后笑着回过头来:“大早上就这么大脾气,不会还在怪我接手南湾悦和城吧?”
沈易阳单手插兜,定制西装把他的身材掐得恰到好处,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余锐冷笑一声:“谁稀罕。”
“怎么样,身体还可以吗?”余锐并无恼意,反而还一脸关切地起身走上前,一边还朝沈易阳伸出手:“封展说你需要静养,一直都不让我们去看你,很严重吗,伤到哪里了?”
沈易阳对那只手视若无睹,冷着脸和他擦肩而过,不急不缓地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这才开口:“如果你就是来问这个的,可以滚了。”
“你……”余锐险些没忍住,死死攥着拳头才没发作,深吸一口气才压制住怒火:“就因为我是私生子,你就觉得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吗?我知道你一直在怀疑我,我把话放在这里,无论是两年前沈阿姨出事,还是你出事,都和我没有关系!”
听见这话,沈易阳只觉得无比荒谬,冷哼一声,语气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静:“你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你爱信不信。”余锐一挥手,转头就往门外走。
站在门边的陈誉航格外礼貌地替他拉开门,做了个“请滚”的手势,余锐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沈易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因为隔着些距离的缘故显得格外冰冷疏离:“你再一声不吭进我办公室,我就把你连人带东西打包扔出荣安。”
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带起一阵风掀起余锐的衣角,见他表情不佳,秘书连忙递过去一根手帕:“余总…”
余锐摆摆手,没有接:“马上开会,你去准备一下,今天沈总也会来。”
“好的。”
秘书踩着高跟鞋利落地走了,余锐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神色复杂。
此刻办公室里,隔音良好的大门一关上就听不见外面的细碎声音,陈誉航突然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刚刚余锐坐过的地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没问题后才说:“老板您说。”
“他为什么可以随便出入我的办公室?”
“老板您没有把贵重物品和重要文件放在办公室的习惯,门一直都是不锁的,我大部分时候都守在门口。”
沈易阳想起衣柜里那个保险箱来,轻声道:“我知道了。”
“时间差不多,老板,现在可以去会议室了。”
“好。”
没得到片刻松懈的身体再度紧绷起来,沈易阳深呼出一口气,起身往外走。
沈易阳从小到大都泰然而从容,几乎没有什么能让他觉得紧张的事情,眼下却有种即将上战场的既视感。
当他到会议室时,里面几乎已经坐满了。
一眼望过去全是荣安的高层董事和股东,所有人都是一脸严肃,坐在左侧最前面的是沈易阳出院一周也没见过面的亲爹——余烨锋。
看见沈易阳进来,余烨锋的脸色不太好看,沉这脸飞快地扫了眼那几位上了些年纪的董事,然后才压着声音对沈易阳道:“旷工这么久了,第一天上班就迟到!还不快过来坐下,没看见大家都在等你一个人吗?”
沈易阳闻言脚步一顿,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半晌,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进去,肩膀突然被一道沉稳的力量握住,而后很快就松开了。
余烨锋脸色微变,而沈易阳还没来得及回头,先是闻到了熟悉的淡淡香味,心里一动。
紧接着,镇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今早家里有些私事来迟了,余总久等。”
极具穿透力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像是狠狠抽了余烨锋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