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垂花门外,精心装扮而来的李令毓颇有些不安地看向自己的外祖母承恩公夫人莫氏:“外祖母,王爷会不会觉得我娇气?眼下快要开宴了,若是王爷因此不喜,那……”
莫氏拉过李令毓的手,一张略显富态的脸上挂满了慈爱:“你与王爷有打小的情分在,王爷必定不会怪你,只怕是还要心疼你几分呢!”
说起打小的情分,李令毓忍不住咬了咬嘴唇,眸光微闪。
旁人只道宴归白在平远将军帐下学习兵法,她与他自幼相识,情谊匪浅。却不知,彼时的宴归白是改名换姓进了平远军,她一个深闺小姐,又怎会注意到父亲麾下一个小小参将?
永梁城破时,若非护送她出城的兵士与宴归白有数面之缘,求了宴归白拨出一队士卒护送,她根本无法安全无恙地返回京城。
满心揣惴生怕朝廷的她,在秦家的暗示之下,心里早已将城破之责落在了父亲身上,为了不被京中众人看轻,她利用护送的士兵,扯了宴归白的名头做大旗。直到小姨入宫,独宠六宫,追赠平远将军为忠烈公,她被封为荥阳郡主,她这颗心才算稍稍落了地。
等到宴归白收拢残余平远军,收复永梁城,平定湘王之乱后,在秦家暗中推波助澜下,她与宴归白便成了青梅竹马,为红颜冲冠一怒夺回永梁城的主角。
旁人只是羡慕她能与炙手可热的宸王殿下攀上交情,只有她知道,自己每次面对宴归白时藏在心底的那缕心虚。
不!她不能心虚!
若非小姨赢得皇帝宠爱,秦家怎会从一个小小的上牧监一跃成为承恩公府,往日里看不起秦家的公侯夫人们如今不照样得行着大礼臣服于皇后之下。
如今皇上体弱,大皇子无能,二皇子失宠,三皇子和四皇子皆年幼,唯有宸王宴归白,手握军权,隐现持衡拥璇之势。她养尊处优久了,又怎甘再次屈于人下?
“令毓!”忽觉手上传来一阵紧握感,原来是莫氏见她神思恍惚,不由攥了攥她的手,她登时回过神来,只听莫氏道,“宸王殿下金尊玉贵,必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特特戳穿,伤你脸面,寒天下众人之心,你只管打起精神来!”
李令毓神色一凛,是了,父母战死沙场,她是父亲唯一血脉,外有平远军,内有姨母皇后,她要做的便是与宴归白牢牢绑在一起,逼得肃王妃不得不松口。
正在僵持间,只见流光领着八个仆妇抬着两个步撵而至:“郡主乃贵客,不慎受伤,是王府招待不周,王爷已命人请了太医过来,眼下已在流云水斋候着了,想来郡主也不愿让王爷多等吧?”
莫氏按住了正欲一口应下的李令毓,笑道:“流光姑娘客气了。王爷日理万机,又岂会顾上这点小事,郡主不过小伤,不敢劳烦王爷相问。”
流光性子虽直爽,却也不是傻子,这些小事自然怪不到宸王殿下头上,那就只能落到打理宴席的沈牧洵身上了。
果不其然,莫氏坐上步撵,行了没几步,见流光不接话头,虽知她是宴归白亲随,但到底也是个下人,便有些倚老卖老道:“听说王爷将这宴会事宜交给了一个来投靠的小娘子?不是我多嘴,王爷既然开了府,也到了成婚的年纪,这后宅若是无人操持,到底有些不方便……”
“外祖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李令毓此刻涨红了脸,声若蚊蝇地止住了莫氏的话头。
流光心里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平日在外面攀扯王爷,王爷大人有大量,不与她们计较,今日竟然敢到正主面前现眼,不刺几句,简直出不了心中的气:“王爷的婚事自有肃王爷和王妃操持,哪里轮得到外人置喙,您说可是?”
流光这话,就差明晃晃地说她“狗拿耗子”了。
眼看流云水斋就在眼前了,莫氏虽是公侯夫人,却也有些怵宴归白,咬了咬牙将这口气咽下,下了步撵,与李令毓一同进了流云水斋。
“王、王爷……”李令毓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窗口的宴归白,金相玉质,清冷矜贵。一想到被众女子仰慕的宸王殿下因为自己“脚伤”特特等在此处,她只觉心如擂鼓,素日里日思夜想的场景似乎变成了现实,一股隐秘的得意和甜蜜轰得在她心头炸开,化成一抹红霞晕上她的脸颊。
她脚步微晃,竟好似真的扭伤了一般,腰肢一软,便要向宴归白靠去,却被一柄扇子横插一手,硬生生撑住了她的胳膊。
“郡主,太医在那儿,王爷可不会看病。”宋湜握紧扇柄,似笑非笑。
宴归白冷冷看了过来,眼尾覆着一层锋利的阴霾,霎时刺醒了李令毓的美梦。
承恩公夫人顺势扶过李令毓,打了圆场:“脚伤要紧,还是先看太医吧。”
李令毓伤在脚踝,便有侍女扶进内室,放下帷幔,太医不好直接触诊,便由医女代替,反正不管按哪里,李令毓都皱着眉头喊疼。
流光自幼习武,跌打损伤那是家常便饭,亲见李令毓的脚踝,便知实情如何,假意急切道:“看来郡主伤得不轻,宴饮之后,王爷本还请宾客泛舟湖上,看来郡主是不方便了,不若我命人去府上传话,亲自送郡主回府如何?”
一听要回去,李令毓顿时急了:“不必劳烦,一点小伤,想来休息一会就好了。”
“郡主可千万不要勉强。”宋湜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声道。
“多谢宋大人关心,老身在这里陪郡主休息一会儿便是!”
“不、不必了,”眼看宴归白要走,李令毓强撑起身,“眼下我已经好多了,不能因为我,耽误了开席,外祖母,我们赶快过去罢。”
好不容易等到宴归白,她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与他“一同”出现在云涛石舫。
此刻的云涛石坊船窗大开。湖面上偶有清风徐来,拨动纱幔,引得幽香浮动,萦绕湖上。湖面金光浮跃,石舫内衣香鬓影。紫檀桌几上翠斝琱盘,摆满各色佳肴美馔,席间燕语莺啼,酒酽花浓,好不热闹。
而就在宴归白和李令毓相继走入石舫时,原本热闹非凡的气氛突然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静。
看着站在宴归白身后含羞带怯的李令毓,坐在上首的信国公夫人脸色微沉,收起笑意,淡淡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请秦夫人入座。”
这话正是对着沈牧洵说的。
若依常理,卢氏为长辈,长辈吩咐,小辈照做,理所应当;若按尊卑,卢氏乃一品国公夫人,她为县令之女,权高者有令,位低者照做,合该如此。
上一世她谨小慎微,不是顾虑这个,便是忌惮那个,换来的却是宴归白的敷衍,王贞仪的轻视,下人的怠慢,稀里糊涂地过了一辈子。
那还委曲求全做什么呢?
沈牧洵站着不动,宴归白只是让她帮忙出面招待宾客,可没有拿她当丫鬟使唤的意思,再者,她如今的身份是“表小姐”,不论地位高低,多少也算个客人,这世上可没有让客人做下人的道理。
隔着人群,宴归白静静地看着她。
雪青紫的裙裾倒映在她的眸子里,宛如初夏时节曙色将明的天空,而银白色的襦衫落在她眼中,便是晨色将要破晓而出的那一点微光。
依旧还是他梦中那张白皙娇嫩的脸,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神情。
她眉目舒展,从容自若,好似都不曾为卢氏的颐指气使而生气。
娇媚明艳的她,拥有的是能将整个云涛石舫照亮的美貌。
只是沈牧洵不动,宴归白不语,尴尬的便是出声吩咐却没了下文的卢氏。
卢氏虽为宴归白姨母,宴归白对她尊重有之,但当觉得她将手伸得过长时,他难免有所以不喜。
幸而宸王府的下人还算训练有素,不待他吩咐,便有一个绿衣侍女行至承恩公夫人和李令毓旁,不着痕迹地半是强硬半是搀扶地引了李令毓入座。
想起皇后的吩咐,承恩公夫人不由得多看了沈牧洵几眼,待看到她绾妇人髻,又想起她身边有个孩子的消息,被她的美貌所悬起的心稍稍放了一些下来。
依宴归白的权势,她想要哪个女子不是唾手可得?这个“表小姐”再是美貌又如何?都是生过孩子的妇人了,便是入了王府,也不过一个侍妾的名分,实在不足为虑。
眼见着莫氏和李令毓入了座,卢氏的台阶也下了,这里到底女眷众多,宴归白不过略略客套几句便回了海晏清州。
就在宴归白与宋湜出了云涛石舫,转入一条小路时,被早已候在这里多时的四喜拦住了。
以往对上宴归白时,身旁总有沈牧洵在,四喜并不算紧张,此刻却要她一人面对冷脸矜傲的宸王殿下,她不免有些慌乱,磕磕绊绊了好几次才算把话说清楚:
“娘子有事,想要见王爷一面,请王爷至清芳斋一叙。”
她改了宴请之地,四处宣扬他的喜好,今日背后诋毁,当众落了卢氏的脸面,还有,
不着红裙。
现在却要私下见他?
宴归白轻扯薄唇,他倒要看看,她能给出一个什么解释。
阿洵:怎么?我穿雪青紫不好看吗?
宴归白:……
端端:娘亲穿什么都好看!
端端胜!get美人阿洵香吻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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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