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带着凌厉的确认,让整个颐安居都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前来报信的仆妇被自家老夫人冰冷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怵,紧张得一时喉咙发紧,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我在问你话!”冯老夫人冷声重复。
边上的秦宝姝最先回过神,忙来到外祖母身边,去握老人的手:“您先别着急,坐下再听说她也不晚。”
冯老夫人的手不停颤抖着,更是像刚捧过冰雪一般,凉得叫秦宝姝心惊。
仿佛随时能被气昏过去。
冯淑晨亦紧张上前来,在另一侧扶住老人胳膊,和表妹一同先让老人重新坐下。
王妈妈适时道:“你跑一路,估计嗓子都要冒火了,喝杯水再好好回话。”
小丫鬟立刻端了茶水过来给仆妇润喉压惊,仆妇捧着一口气灌进肚子里,感激地看王妈妈一眼,终于缓过来了。
仆妇屈膝道:“此等大事,奴婢自当不敢道听途说就报上来。奴婢今日出府去是为了采买,累了在茶棚歇歇脚,就听得这些是非,盛三公子抱的人还是大理寺郝主事家的公子。”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别人也不敢瞎说,奴婢正好有个远亲在郝主事家当差,找他去证实,还真是这么个事!这才急急忙忙回来禀报您……”
有理有据的一一说来,冯老夫人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哪知还有更诛心的话在后头。
秦宝姝发现仆妇欲言又止,应该还有话没说完,就瞧见人家同情的看了自己一眼。
她心里也跟着不安起来。
“……外头的人如今除了传盛三公子天生就脑子不好,还说……盛家能看上表姑娘,也正是因为这个儿子痴傻,没法娶好人家的姑娘。”
秦宝姝眼皮猛地一跳,当即扭头去看外祖母,老人果然气得脸色铁青,一把将桌几上的茶杯扫到地上。
“我冯家的姑娘,怎么就不是好人家!便是她不姓冯,那也是我冯家女的孩子,他们胆敢如此羞辱!”
厉斥和瓷器碎裂的声音刺耳无比,冯淑晨在边上一样听得心惊胆跳,眼底深处更是闪过一抹难堪。
其实平西伯府式微后,外人何止看不上秦宝姝,便是她,恐怕也多是讽刺的。当初她和永安侯世子定亲时,便听过差不多的言论,说的是永安世子过于平庸,别的好人家都瞧不上,觉得不能成大器,所以才退而求次要娶她。
如今被羞辱的人换了秦宝姝,但她内心的感受和祖母一样,都是针扎一样的疼。
老人的怒骂声在房梁上回响着,在场所有人都没敢吭声。
下一刻,老人忽然一把摘下腰间的香囊,恶狠狠砸到地上。
“——把这晦气玩意扔出去!王妈妈,盛家送来的东西原封不动丢到他们门口,告诉他们,此事冯家绝不善罢甘休!”
香囊正是前些日子,盛立涛上门见面秦宝姝的借口,说盛夫人是亲手缝制赠予冯老夫人的,不过几日就成了老人和秦宝姝赤/裸裸的羞辱!如今被砸落地上,带着冯老夫人天崩地裂的怒意。
王妈妈快步去拾起来,屈膝一礼离开办差去了。
屋内伺候的个个垂着头,就连冯淑晨都被老人罕见的怒火惊得愣在原地。
秦宝姝缓缓抬头,看见了外祖母闭着眼靠在椅子里,一手紧紧捂着胸口。
“外祖母……”她矮身,缓缓在老人身边蹲下,然后趴在老人绣如意纹的裙面上。
“您无需为这些话动气。”她枕着老人的腿,声音轻柔,眼里没有一丁点的难过,“其实他们说的何尝不是事实?盛家一开始就不是冲着我这个人来的,哪怕盛三公子不是痴傻的,那他们也是冲着马上要起复的伯府。”
“自始至终,我都是沾了伯府的光,沾了您的光,沾了珩表哥的光,这些都是我的福气。只不过盛家人利用了我的这份福气,用心远比我们想的险恶,恶心了我们罢了。”
她温声述说着事实,语气里没有悲伤,一字一句更不见怨恨,如此通透,反倒更让心疼。
冯淑晨侧过脸,偷偷擦掉眼角的泪,冯老夫人在眼眶里打滚许久的眼泪落了下来。
“是他们混账,我的宝儿足以配世间任何的男儿。”老人哑声,轻轻抚摸她的发丝。
秦宝姝抿唇笑,“是啊,所以为何非要让他们评头论足的挑选?外祖母,让我招婿吧,我保准给您招个称心如意的孙女婿。”
事情发展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却正好有了让她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机会。
冯老夫人一愣,低垂的眼眸定定望着少女。
招婿……意味着嫁入彻底没了高门大户可能。冯老夫人内心挣扎了起来,她何尝没想过招婿一事,可没有家族帮村的男子,如何能有保护外孙女的能力?!
“此事往后再议。”老人到底有自己的考量和犹豫,疲惫地再闭上眼。
虽然不曾得到外祖母的应承,秦宝姝却已经心满意足,乖巧地应好。
没关系,老人希望她嫁入高门大户的想法根深蒂固,不是一两日就能改变的,只要能给她留一些时间,她努力找个上进的青年也不是难事!
秦宝姝被外祖母拉起来,搂在怀里又是好一顿安慰。
不管老人说什么,秦宝姝都是柔顺的点头,其实这何尝不是老人自个在开导自个呢?
此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平西伯刚到衙门没多久就回到府里,发现老母亲已经知晓,便把秦宝姝几个晚辈挥退,关起门不知在商议什么。
刚出了颐安居院门,冯淑晨邀请秦宝姝到她那去坐坐,秦宝姝虽然不在意盛三和外头的传言,但确实也没心情过去,婉拒了冯淑晨。
拂风安安静静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府里,然后听到她站在方瑀珩跨院的门口,嘴里呢喃着:“我怎么走到这儿了。”
拂风就在心里暗暗叹气。
人啊,往往都是在无意识的时候才会泄露内心真正的想法。
那还用问吗,自然是她家小主子心里没放下表公子。
“既然到这儿了,姑娘正好跟表公子道声谢吧。”拂风微微地笑,挽着她胳膊走进跨院。
此时的方瑀珩正听砚书磕磕巴巴转述几句话。
“那几位知道您忽然针对盛家,问您这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方瑀珩今日不曾外出,穿了件半旧不新的道袍,把放在跟前的伤药推到一边,伸手把茶杯捏在指间。
他也不喝,就那么轻轻转动茶杯,垂眸看清澈的茶水晃动,神色不明。
砚书不知道他到底在没在听,让转述的话还没说完,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他们还说……要争就争,要抢就抢,瞻前顾后的像个娘们,不配娶妻。”
话音刚落,砚书就感受到一道冷飕飕的目光落在身上,顿时头皮发麻。
——他只是转述者,他是无辜的!
不过几息间,那道目光就移开了,砚书壮着胆子去看自家主子,发现他正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盯着手上的茶杯。
“我现在即便说了,也得她敢要。”他自嘲地笑笑。
他早就知道秦宝姝对自己起意,但那时候她还不曾及笄。
少女的爱慕有多少是一时兴起?
他以为她不久之后就会放弃,就像是得个新玩具,很快就玩腻了,所以他一直不曾给回应的冷处理。
一年一年过去,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秦宝姝对自己的喜欢似乎也跟着时间堆积,越来越深。可他确实如同方才被讥讽的那样,心里藏着许多的秘密,哪怕为她的坚持动容,也思虑良多,瞻前顾后,迟迟不曾给她任何回应。
直到……她忽然就开始疏离他了,在她踏足跨院的次数越来越少后,他才发现自己并非是动容,而是动了心。
可惜为时已晚,她退缩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过了最好时机。
她是那种一根筋拧到底的性格,还是个很能忍的缩头乌龟。他敢保证,他现在敢回应,她能连夜搬出冯家,只为远离他!
所以他现在进退维谷,属于自作自受,活该!
方瑀珩在安静中又是一声嗤笑,砚书见他如此更是大气不敢出,索性去收拾桌子上的伤药,准备让他自个冷静冷静。
方瑀珩视线里却措不及防闯入一片粉蓝色的裙摆,如同蝴蝶翅膀,在他心间扇动起一片涟漪。
他伸手摁住了伤药罐子,然后把左手袖子卷起来,抬头示意砚书上药。
他左手手腕到小臂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刮伤,其中一道还处于半结痂状态,深色的血痂和发炎的伤口,狰狞的落入前来的秦宝姝眼帘。
秦宝姝倒吸一口凉气:“你什么时候伤着了?!”
砚书听到身后的声音:……
不是说小伤不用再抹药了吗?!
砚书嘴角抽搐了一下,让开身子从桌前退开,然后就听到自家公子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给你找珠子的时候。”
砚书脚下一个踉跄,恨不得当场捂脸跑走。
他们家公子不但真吃软饭,还和那些浪荡子一样满嘴哄人的话,骗人小姑娘!
砚书: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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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