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星惊讶:“熬浴汤?陆家浴堂今日不是不开张吗?”
陆商枝担心李南星误会他们浴堂是故意不接待他,忙解释道:“店里出了人命案子,我们浴堂计划歇业装修,十日后重新开张,何叔熬的浴汤就是陆家浴堂计划重新开张后,主推的新汤方之一,趁着现下店里没人,今日便是要试一试这浴汤方子的效果,并不是故意不接待李寺正。”
李南星忙摆手,“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店里既然熬着汤方,那这试汤之人,陆小娘子可否选我,我今日本也要沐浴一番,实在不想冒着风雪再找一家浴堂。”
门帘缝隙外的街道,雪花簌簌而落。
陆商枝思索片刻道:“李寺正愿意帮忙试验汤方,自然是再好不过。但店里今日熬的汤方毕竟是新汤方,有些情况李寺正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试这汤方。”
“小娘子但说无妨。”
陆商枝:“一是这新汤方是家父留下的一个古汤方,功效是能让人舒缓精神,改善失眠之症,不管有没有效果,这方子的功效我都得和李寺正说清楚。二便是李寺正也知晓的情况,前日店里浴堂才死了人,虽是已经请过弘云方丈来做过法事,但毕竟时日尚短,不知李寺正是否介意此事。”
李南星闻言颇为不在意,“小娘子这么一说,我更是要试一试店里的新汤方了。不瞒小娘子,我自小便有失眠之症,苦苦寻医也未得改善,之前令尊还在时,常来店里沐浴,也是因为郎中说沐浴后更易入眠,这才一直坚持下来,只这样也是效果平平。如果这新方子真有功效,倒是我该拿诊金来酬谢小娘子,要是没有功效,那和我之前来此沐浴一次,有和不同。”
“至于这第二点,我自认为此间所有人,我见过的死人最多,如何有忌讳一说。”
对方都这么说了。
陆商枝自然不会再阻拦,只吩咐王武和何叔招待李南星。
浴池备好,王武问了李南星需不需要搓澡服务,被他拒绝了,他不太喜欢其他人近身。
将衣裳挂在屏风上,他步入浴池,池边一根竹管子穿墙而过,热水不断流出,与池内慢慢变冷的水汇合,保持浴池水温适宜。
浴汤漫过李南星的好看的下巴,令人肌肉放松,与往日熙熙攘攘,挤满人的嘈杂浴堂不同,今日浴堂只他一人,格外清静。
倒是难得享受了一次贵客待遇。
李南星沐浴梳洗一番,重新回到大堂时,陆商枝正在柜台前记账,看到李南星,迫不及待问道:“李寺正沐浴过后,觉得这新汤方如何。”
李南星十分客观,“令人精神舒缓倒是真,至于能改善失眠之症的功效,倒尚未看出。”
陆商枝虽然十分相信系统,但是闻言也不由得有些担心,毕竟这是她振兴陆家浴堂最重要的一环。
李南星见陆商枝嘴角弧度回收,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说话又太过不知变通了,于是又加了一句:“小娘子不必太过担心,同一方子啊,用在不同人身上,自然效果不一,或许只是我失眠之症厉害,其他人来泡,或许效果绝佳,也不是不可能。”
陆商枝嘴角笑容又回收了几分。
李南星:“……”
他自觉闭上了嘴,拿出钱袋子要付沐浴费用。
陆商枝推拒:“李寺正是我们店里大恩人,又是主动替我们试新汤,怎好还收费。”
李南星径直将十九个铜板放在柜台上,“便当是你即将新开业的头彩吧!我总是希望我常来的老浴堂能一直开下去的。”
陆商枝闻言一愣,没再推拒费用,笑道:“借您吉言。”
李南星点点头,掀帘走出陆家浴堂,裹紧大氅,顶着风雪离开甜水巷,回到自己从楼店务租住的进士巷两进的宅子。
宅子坐南朝北,阴冷老旧,不是什么好住处,好在李南星东西不多,还剩几分整洁。
自他考中进士,在京为官六载以来,皆是住在此处,未在汴京中买下自己的住宅,倒是与他同科为官比邻而居的同僚,都已经换了一遍,只他六年过去依旧住在此处。
他的好友江锦也曾提出可以无息借钱给他买房,让他搬离此处。
他却觉得只他一人住哪里不是住,此处挺好,便一直住了下来。
今夜,他同往日一般,从书架上拿了本游记,点足了烛火,便歪靠在床上看起书来,往日他都是足足看完整本游记,接近丑时末才能勉强睡下。
但是今日更夫二更声刚过,李南星刚翻了两夜游记,眼皮便不受控制般的闭上,游记从他手上掉落,他人彻底睡了过去。
静谧的房间里。
只余烛火偶尔跳动,直至燃尽。
——
大理寺衙门。
处处张灯结彩。
钦天监已经选定腊月二十一这日封印,大理寺封印这日,都会举办隆重典礼,吉时巳时快到时,所有官员已经穿着朝服,聚在正殿。
江锦扫视周围,没看到李南星的身影,悄悄对身边和李南星同一值房的大理寺评事郭禹问道:“李寺正人呢?”
郭禹回道:“没来。”
“什么?我没听错吧。”江锦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那个从来风雨无阻来上衙的好友,竟然会这个时间点都没来。
由于大理寺卿今日病休,此时大理寺少卿林亦之已经领着众同僚行九拜礼。
“稽首。”
江锦一拜起身,忙往后望,好险在最末尾看到了李南星,他松了口气。
“顿首。”
“……”
待礼毕,封印官完成封印,从此刻起朝廷开始休假,官员间相互拜贺,寒暄片刻,大家交谈着往外走,还有场佳宴等着众人。
江锦摸到李南星身边小声道:“章禾,你今日是怎么回事?平日都是你来最早,虽说今日便算休假,你不来点卯也没事,但封印礼林大人都来了,要是发觉你没来,只怕会觉得你狂傲不给他面子,事后给你穿小鞋,好险你最后来了。”
既然已经休假,江锦撇开上下级关系,只唤李南星的字。
这冬雪天,李南星现在额头都还冒着细密的汗。
那是他一路骑马飞奔来上值的证据。
他摇摇头,“晚点再说。”
随即和江锦一起往外走,去赴宴。
众官员在汴京城大小酒肆戏园开怀畅饮,觥筹交错到戌时才散。
李南星、江锦和郭禹坐上江锦家马车时,李南星和江锦都是全身酒气满脸通红,但二人神志都还算清醒。最惨的是郭禹,现下他整个人蜷在马车上,双手捂着肚子,表情狰狞,显然是难受得很了。
郭禹自幼家贫,读书求学期间,经常饥一顿饱一顿,胃便也这样熬坏了。
进到官场,宴请风气盛行,郭禹平时就不爱参加同僚间的聚会,要是这种统一的宴会也不来,是要遭人排挤的,所以这宴会就必须来,来了就没有不喝酒的道理。
一杯也是喝,两杯也是喝,推拒不过,便通通下肚。
就郭禹那烂肚,如何抵挡得住。
现下郭禹还能有意识。
已经是李南星和江锦帮郭禹把大部分下属的敬酒都挡了过来的结果。
江锦叹口气:“待会嫂子看见郭兄,怕是又要心疼了。”
江锦:“也不知这官场风气,何日能变一变。”
李南星沉默。
“对了,你今日是怎么回事,为何会迟到?”江锦想起早上之事,问道。
李南星:“睡过了。”
“你还骗我?我感觉你每天就跟没睡似的,你还会睡过了,谁信?”
江锦只以为李南星在骗他。
李南星无奈道:“说真话你又不信。”
“真的?”江锦看他的样子真不像在骗人,忙问道:“你那失眠之症治好了?”
李南星:“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治好了。”
江锦:“什么叫你也不知道。”
江锦从来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李南星知道不给他解释清楚了,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便将昨晚在陆家浴堂泡汤浴的事说了。
昨晚他一觉睡到大天亮,要不是隔壁早上不小心摔了只碗,他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
江锦一听也乐了,“那是好事啊!管他是不是治好了,只要有法子让你睡觉了,那就成,大不了你天天去那陆家浴堂泡澡不就行了。”
“我终于不用担心你每天不睡觉,有一天身体给熬垮了。要不待会我们送完郭兄,我让家里马车送你过去?”
李南星想起陆商枝说的要歇业十天装修,重新开张,现下过去,对方同不同意让他泡浴,都令别人为难,于是他道“算了,那陆小娘子好似要把店铺重新装修再开张,我们现在过去,估计也是不能沐浴,我们还是等对方重新开业,再过去捧场吧。”
“加上我也想回去再试一晚,看看到底是那汤方的功效,还是我这病真好了。”
“确实需要验证一番。”江锦闻言,也觉得有道理。
三人无话,各自逐一回了家中。
李南星同昨日一般,再带了本游记,点好了蜡烛,在二更天时,躺靠在床上,看起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