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白梓岚和谈绾俱惊。
虽然她已经想到若叶在忆襄山吃了亏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但如此公然挑衅大宋、甚至宣战的行为,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如此局面,三位怎么看?”
白梓岚冷哼一声,眉眼锋利:“他找死,出云关的锦城将军是我父亲从前领兵时的旧部,还敢挑此地挑衅,活得不耐烦了!”
谈绾握紧双拳:“当然要拦住他,不能让两国开战。”
苏汯却摇了摇头:“他找不找死另说,严华在他身边出谋划策,此人原先在汴京刑部任职,对汴京上下情况极为熟稔,若是他有心设计,又有沈懿奴在手,不怕沈垣不现身,沈垣为了女儿,必会向锦城将军施压。”
谈绾不解:“为何偏偏是出云关呢?”
苏汯耐心解释:“出云关有之前大量屯备的喷云箭,而且……对于若叶而言,他们最想要的是制作的配方,这才是真正一劳永逸的方式。”
白梓岚道:“到底有多少人了解那劳什子喷云箭的制作方法?”
“我算一个。”
“你?”白梓岚看着苏汯,微微讶然。
“蒋求识算一个,不过他已经死了。”
谈绾问:“那还有呢?”
“卫英算一个吧,他在工部任职,盗卖喷云箭获利,他应该是知道详情的,但他与沈垣剑拔弩张,应该没有向他透底,何况一旦泄露,就会有他人偷造喷云箭,分走他的利益,这种事他不会干,何况他也已经死了,除非从坟头里爬出来,否则不可能再兴风作浪,其他参与打造□□和箭镞的匠人大多都隐去了姓名,如今很难找寻。”
常兰听到此处,方才稍稍松了口气:“那这么说,压力只是在沈垣身上,他也很难拿到制作方式,最多是向出云关施压,给若叶提供数量有限的喷云箭换他女儿一命。”
谈绾忍不住拧起眉:“他要是敢这么干,那不就是叛国么?如果咱们有证据,就可以在朝堂上弹劾他了!”
白梓岚十分不屑的哼了一声:“这种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若要我说,不如直接暗杀,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就这么杀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谈绾和白梓岚一齐向苏汯看去,异口同声的道:“那你想干嘛?”
苏汯低头喝了口茶,并不答话,却淡然道:“常兰大人,您可调动的兵马有多少?当务之急我们应该立即追上他们,不能让事态扩大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一旦两军交战,那就不是一家一姓的事了,而会成为牵连边境局势,甚至引发朝局震荡的大事。”
“我已经着手准备了。”常兰颔首道,“还请诸位通力合作,务必要遏制住事态。”
常兰颇具才干,又执政多年,的确雷厉风行,两天不到便点兵一万,整治军备后三人同随军队出发,关于出兵人数他亦自有计较,若是太少恐无法遏制若叶的举动,但若太多又会引发大宋的误解,再三计较之后决定只要一万骑兵,一来便于行军,二来即便若叶当真有不轨之举,也足以让他乱了阵脚。常兰亲自领兵,苏汯和白梓岚换上西夏甲胄,谈绾亦换了男装随军出发前往出云关,常兰出身高贵,即便在军中亦十分自矜身份,保持着大贵族的作派,不肯分毫降低生活品质,苏汯自是俭朴,让谈绾讶然的是白梓岚这家伙如今竟也能吃得了这样的苦,在风沙漫卷的烈日之下,始终不曾抱怨一句。
谈绾与苏汯并辔而行,偷偷笑道:“我瞧如今白二公子是真的转了性,倒是越来越像林大人的作风了,教人刮目相看呐。”
苏汯睨她一眼:“林大人?你倒是还记得清楚林大人?”
“你……”
这男人什么都好,就是碰到这种事心眼就小得可怕,不仅小的可怕,而且还猝不及防,总在她不经意的时候不轻不重的咬她一口,让她又痒又痛,偏又拿他没半点法子,只好笑道:“怎么说他从前也在于清手底下救过我,我怎么能忘记恩公呢。”
她有意将“恩公”两个字咬得重重的,苏汯果然眉心微舒,哼了一声,暂时不与她计较了。
行军两三日,常兰下令安营修整,苏汯用过晚膳便去主帐寻常兰商议军务,谈绾沐浴过后,瞧着月色极美,便走出帐外,寻了个空旷地欣赏这塞外大漠的如雪之沙、如钩之月。
她凝眸望向天际,见夜空里星子璀璨,暗云低垂,一片浩然阔大的风光,正惬意得舒展胳膊,却听沙丘后传来几声呜咽呜咽的声音,听声音竟像是……
老黑?
谈绾又惊又喜,难道是苏汯把老黑也一起带来了?她立即往那沙丘后绕去,却见一束月色正笼着个孤单的人影,那人卸了甲胄只着白色单衣,黑色的长发如同墨玉披在薄薄的肩上,他背对着她,正抱着怀中一只乌黑乌黑的大獒犬,似嗔似怨的自言自语:“……就为了这么只狗,全副身家都给你搭进去了,那臭丫头算计你的你知不知道?哼,被那丫头逼到那样的地步也不知来找我,真该的你……”
“……也不知道你在地下过得好不好,要是过得好,你就托个梦来告诉我,好不好?”
“若是过得不好,也托个梦来吧,我给你烧钱,烧纸折的狗给你。”
白色的影子在夜风中轻烟一般缥缈,他幽幽的声音里似有一丝哽咽,谈绾愣住,一时不知是该迎上去,还是该就此转身走开。
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白梓岚。
这么孤单,这么清冷,甚至还有几分可怜。
“……其实我很嫉妒苏汯你知道吗?”
“因为有人愿意为了他而死,他们深爱彼此,他们都还活着……”他顿了顿,冷笑一声,“莫说他了,就算是沈懿奴,也还有疼爱她的父亲,可是我呢……”
“你为什么要走……”
谈绾默默的转身想要离开,老黑却叫了起来,白梓岚蓦的回眸看了过来,一看是她,亮晶晶的漂亮眸子便垂了垂,掩盖了所有情绪:“苏夫人怎地还学会偷听别人说话了?”
“——不是故意的。”谈绾摸了摸鼻子,然后把双手背在身后,冲他笑。
半晌,白梓岚扬了扬眉:“算了,不与你计较。”
谈绾想念老黑,得了允准,立即三两步跑过去,老黑也摇着尾巴兴奋的扑腾过来,嗷呜嗷呜叫唤个不住,这些时日不见,老黑依旧皮毛油光水滑,四肢强健,尖尖的红舌舔着尖锐的白牙,看来在苏汯手里也得了极好的照顾。
某人依旧端着架子,看也不看她一眼。
谈绾偷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难过了,你可是汴京城的小霸王,东南西北可都要横着走的,你这幅样子可让我好不习惯,都吓着我了。”
她说得夸张,有意引他一笑,白梓岚果然额角抽搐了下,摇头嗤笑一声:“你被我吓住?谁信呐,当初在红楼——”
他提起红楼,谈绾便觉得手掌心疼,他说到一半亦顿住,然后默然片刻,轻声道:“说起来,我还欠你一声道歉,当日在红楼,是我冲动鲁莽,行事不计后果。”
谈绾笑了笑,伸出左手看了看,那掌心赫然一个狰狞的伤疤,对穿而过,她细细回想一遍那日的情形,摇头道:“这件事我也不是全无过错,师父已经教训我,你说你冲动鲁莽、行事不计后果,我又何尝不是呢,其实说起来,他并不是有罪之人,我却为了查秦若山的底利用了他,而且——”
“什么?”
白梓岚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有莹光流淌,落在她的身上,眉峰微微蹙起。
——而且,若非他那一刀,苏汯也许就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手相救于她,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从来不为权贵折腰,而是行走俯仰不愧于心,却唯独为了她一再打破自己的原则、破了自己的底线,为了替她拿到解药,他同沈垣妥协,以放过于清为代价换了她一命,后来又为了救她,迫使秦若山出头认罪,他又带她回家,师父走了,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也要卫英为之偿命,如今又不远万里赶来救她。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谈绾脑海里划过,然后她低下头微微笑道:“白大人,其实不是我能为了他而死,而是他为了我放弃了太多,多到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不知该如何偿还,他待我,实在是极好。”
“不想我嫉妒他?”白梓岚挑眉一笑。
谈绾亦笑:“是呀,嫉妒他不如嫉妒我吧!”
白梓岚:“……”
她没有问他同杜延的过往,没有问他们是如何相识,又是如何生情,这样好的月色,这样的好的风光,所有的过去的不幸都不应再被提起,所有他想要掩藏的伤疤都让他掩藏着吧,何须她再让他平添忧愁?
就在这时,营帐里传来悠然的羌笛声,浩浩渺渺,如泣如诉,水波一般飘荡开来,盘旋着飞入云端,飘向远方,让人心神为之一颤。
一个淡墨般的影子缓步而来,大漠的寒风拂动他的衣摆,有烈烈的风骨,俊美得撼人心魄的眉眼,他也听着那羌笛声,凝眸看向她,眸中有凛冽的霜雪色,亦有灼烧般的热情。
“苏大人?”
谈绾笑着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他亦握住她的,淡淡道:“这么夜了,在外面坐着不冷吗?”
白梓岚抿着嘴转过头去:“和常兰谈得如何?到底怎么办,可拿定主意了?”
“定了,”苏汯的声音清冷而笃定,有种碎玉凝成钢般的英朗,“问题出在沈懿奴身上,这也是若叶唯一的筹码,只要他没了这个筹码,还拿什么威胁沈垣呢?”
谈绾讶然:“你们是要救她,救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