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仵作纪事 第89章 爱恨

白梓岚沉思片刻，点头道：“这可能是代价最小的法子。”

“人到手，在我们手里，再做计较不迟。”苏汯说着，看了看谈绾，“你觉得呢？”

无论如何，谈清月是死在卫英手上，沈懿奴是卫英的妻子，夫唱妇随，他怕她心存芥蒂，倘若她真的心存芥蒂，他会重新考虑，选择其他办法。

但谈绾没有立即回话，垂头思量片刻，然后很认真的看着他：“如果你让我陪你一起去，我就没意见。”

这是危机重重的事，虽然苏汯剑术高超，白梓岚拳脚极佳，但对上那恶鬼一般的伽檀、跗骨之蛆的严华，也未必就有十成胜算，何况还要不动声色的偷入三万西夏军队深处带一个大活人出来，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这些她都明白。

苏汯握着她的手，指尖有些凉：“——好，我们一起。”

那羌笛声还未歇，裹着无尽的忧愁与思念，被风沙困顿着直上九霄，可高处不胜寒，终究音哑声嘶，堕落凡尘。

别了白梓岚，苏汯牵着谈绾往营帐走去，谈绾一直听着那笛声，只觉吹笛人有不尽的苦楚，仿佛这苦楚难以言说，怄在心里，全是痛意，便皱眉道：“是谁在吹笛？”

苏汯亦叹：“是常兰，临行前他进了一趟西夏王宫，求见王太后婼碧珂，希望她能撤回支持若叶进军出云关的决定，可是……”

“婼碧珂拒绝了？”

“——不止，婼碧珂不止拒绝，甚至连见都没见他。”

“婼碧珂，这么绝情？”

苏汯摇了摇头：“种因得果，哪有没由来的怨恨。”

“到底为了什么呢？”

“此事有关西夏国的内政密辛，你若是真想知道，就——”

谈绾最经不住他卖关子，忙搂住他的胳膊摇：“你快说快说，别戏弄我了。”

他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凝视她的眼眸：“你不觉得你欠我一句话么？”

“什么话？”

看他面色沉沉，似乎颇有几分不悦，谈绾心里忐忑，一双美眸一闪不闪的瞪着他，可细想想，方才她对白梓岚说的话也并无任何不妥，他到底在气什么呢？

苏汯俊美的脸颊忽然黯了黯，有些失落似的轻叹一声：“你好像从来——从来都没对我说过，你爱我。”

你爱我？

谈绾心中微动，蓦的被他落寞的神色刺痛了，环住他腰的双手紧了紧，笑道：“傻子，我当然爱你，很爱很爱，爱得心都痛了，我爱了你那么久，我以为你不知道，毕竟我们身份悬殊——地位也悬殊——”

“多久？”苏汯蝶翅般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有诱惑的风情，“我可是在雍丘县那晚就已经告诉过你，我有喜欢的人了。”

谈绾被他这样的目光凝视着，慢慢红了脸，好像又没出息的为色所迷，便把下巴抵在他胸口上，慢慢道：“好像真的是这样哦。”

“嗯，就是这样。”苏汯低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那么，你是不是欠着我？”

谈绾闷在他怀里笑了起来，苏汯摇了摇她的肩膀：“再说一次，不许逃。”

“我就在这儿，往哪儿逃啊……”

“快说。”

她不干，笑着转身想逃，却被他一把抱住，滚烫的吻便贴了上来，他的鼻尖却微凉，贴在她的脸颊上，让她忍不住想要将他暖热，他的吻缠绵而动情，眸深似海，她被他吻得丢魂失魄，在浮沉的欲海中只能抓住唯一的依靠，是他，他是她的大树，是她今生遮风蔽雪之地，是她的来处与归途。他亦知自己在做着刀尖上行走之事，亦知他是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是他这一生到如今不曾退却过，他知道她亦明了。

他们只是翻云覆雨，共赴高唐。

谈绾困到了极点，却挂念着方才的疑问不肯睡去，硬缠着他要将未尽的话讲完，男人此时餍足，要比平时好说话得多，便揽着她道：“婼碧珂嫁给西夏先国主，是从出生便定了的，即使她满心不愿，但父兄的意志无可违逆，嫁了便也嫁了，何况后来还生育了一双儿女，身为王后，她的日子过得应当也算顺遂，婼碧珂号称西夏第一美人，先国主视她如同珍宝，万般宠爱之下，就算是石头人也该被焐热了。”

“难道先国主的死……”

这不好的念头在她脑海里翻涌起来，竟觉得可怖，她第一反应竟觉得，是婼碧珂谋杀了她的丈夫。

“不是她。”

谈绾皱眉：“那先国主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婼碧珂的父亲——葛满干的。”

“什么？！”谈绾彻底愣住，“他、他做什么这样对自己的女儿？又要她成为王后，又要杀掉她的丈夫？不觉得这样做太过残酷了吗？”

“她生了个小皇子，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原本，先国主是为了巩固她的地位，有意让她替自己诞下麟儿，不料却因此而丧命。——那葛满有小皇子在手，此人权倾西夏朝野，有意控制军政大权，激起先国主的不满，但葛满羽翼丰满已成大势，先国主遏制不住，最终被鸩酒毒死了。”

“难怪她深恨常兰！”

“只能说，人无完人，常兰有没有参与这件事情我也不清楚，但是他是西夏的主和派，作为大宋官员，我没有立场拒绝他。”

即便如此，谈绾仍觉得气闷，不禁捏着小拳头狠狠砸了砸卧榻：“这也太不是人干的事儿了！”

苏汯见她如此义愤填膺，不由笑道：“多少这种弑君谋逆篡位的事情，远的说魏晋南北朝，近说唐末五代，在乱臣贼子的眼里，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便说隋文帝称帝，不也是夺了自己女儿丈夫的江山么？可也不妨碍他成为一位明君。”

见她默然不语，苏汯又续道：“……我们很幸运，虽然都有这样那样的经历，但这样的命运没有落到我们头上，也没有这样的爱恨折磨着我们，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只怕——”

“不会的！”谈绾捂住他的唇，孩子气的撅起嘴，“什么都不会发生，我陪着你，不管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良久，苏汯的眼眸闪烁着莹莹的光，仿佛星辰碎玉般的清澈透亮，他的吻落在她的掌心，静静的道：“有你是我之幸，我不介意被人嫉妒。”

加速行军数日，便遥遥的咬住了若叶的尾巴，若叶自也知晓常兰跟来，可他不仅没有撤军的意思，连极有可能落入前后夹击的境地都丝毫不惧，当真是肆无忌惮，狂妄至极。

苏汯决意立即动手，一旦沈垣出现，喷云箭的制作方法势必要流入西夏国，到时若再想阻拦，恐怕便是千难万难，只有将此一役扼杀于萌芽之前，方能解此困厄局面，常兰要派一支两千人的队伍保护他们三人，但苏汯害怕如此一来便会打草惊蛇，便决定只带五十人前往若叶帐营。

常兰转着碧色指环，俊逸的眉稍稍皱起：“——我在若叶帐下埋了眼线，届时会有人支应你们，不会全无后路可退。”然后他犹豫片刻，又续道，“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你们前去，我派帐下勇士前去也是一样的。”

话音未落，便被白梓岚拒了：“人是我们大宋的，就算我瞧不上她，也不能改变这一点，既然是我们的人，自然该我们去救。”

“他说得对，”苏汯亦颔首，“而且严华此人十分狡诈，有他在若叶身边，沈懿奴必有万全的守备，但是他不知道我在这里，只有我去才能出其不备，兴许也不会很困难——毕竟与他同朝为官多年，他的手段我还是熟悉的，何况此事事关连珠弩，我责无旁贷！”

谈绾不无担忧的凝视着自己的丈夫，他永远是这样——从不计较个人的利弊得失，一切只为了天下清平的局面不被破坏。

这是他的骄傲，他的胸襟，她只能义无反顾的跟上，她也愿意义无反顾的跟上，于是她笑道：“常兰大人，我相公说得很对，可能现在只有他才是敌人意想不到的，我们都在明面上，伽檀与严华联手，我和白大人也没有胜算。”

“我相公”三个字瞬间点亮了苏汯的双眼，即使大敌当前，他清冷的脸上也抑制不住笑意，两抹绯红浸染颊边，默默看了她一眼，流光无限。

常兰笑看着她，眸中有赞赏：“你呢？你也要一同前去？”

“当然！”谈绾微微抬了抬下巴，“我会易容之术，要想悄无声息的混到若叶身边，当然不能用我们自己这几张脸。”

于是当机立断，是夜便出发，戈壁漫漫，马蹄踏着月色，谈绾挽着缰绳跟在苏汯身后，心中暗暗对自己说，这还是头一次与他一起“公干”，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而进入工作状态的苏大人严肃凛冽，长剑在腰，即使是一张假面，眼角眉梢也俱是肃杀之意。

白梓岚“面”无表情，脊背挺得笔直，愈发显得英挺峭拔。

策马不过半个多时辰，便见前方出现营帐的火光，出云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而若叶营帐就驻扎在距出云关三十里处，众人玄衣黑马，马蹄裹着碎布，悄无声息的逼近了营门。

苏汯勒马立住，遥遥看着那守备森严的军营，低声道：“已入射程之内，大家都当心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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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