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梓岚摇头:“连珠弩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我还不能就这么离开。”
忽然想起一事,谈绾不禁皱眉:“差点儿忘了那姓沈的,她还在若叶手上捏着呢。”
“唔,他们一定会借她再做文章,弄不好沈垣也会被牵扯进来。”
“我听那个盏旦说,说——”谈绾欲言又止,白梓岚秀眉拧起:“有话就说,不必吞吞吐吐。”
“他说,你父亲一口拒绝了若叶提出的要喷云箭的要求,所以若叶才决定要拿你开刀……”
“猜到了。”白梓岚一哂,“要是真的因为我就答应了,那也不是我家老爷子了。”
他话说得轻松,但满脑门子都写着“我不痛快”,谈绾知趣,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常兰的府邸与褐石居不同,整座宅子如同那俊美男人的作风,既飘逸洒落,又庄重细致,名贵的乌木柱雕琢着细细的莲花祥云纹,珠玉似的屋瓦如盛霜雪,有一种寂寞的浪漫。
可惜到了半夜,这浪漫就被她踩在了脚下——她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拿出看家本领,翻墙!
是夜,好不容易躲过了侍女和守卫,谈绾偷偷摸到墙根底下,吭哧吭哧的搬了几块石头过来,又好不容易一只脚跨了上去,忽然那暗夜中却盛放了烟花,一朵朵绚烂壮丽,伴随着犹如鸣镝的尖锐呼啸,照得天际明明暗暗,星辰黯然。
她看着那烟花盛放又消失,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墙外传来一声口哨,谈绾低头去看,只见一个玄衣束发、腰悬弯刀的男子,正抬头笑看着她,他面容朴素,可气度悠然,让人不自觉生出一股畏惧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盏旦。
谈绾:“……”
“上面风这么大,你不冷吗?”
是啊,风大得她都不想听见他在说什么呢。
可惜此人笑意慵懒,眼神明亮,不容她逃避。
谈绾:“……我出来……看看风景。”
“唔,我知道。”
“你、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烟花好看吗?”
谈绾愣住:“烟花——是你放的?”
“是啊。”他点一点头,又问一遍,“烟花好看吗?”
谈绾差点摔下去。
盏旦依旧仰着头:“时辰不早了,汉地美人,你还是回去睡觉吧,我已经在请巫师帮我们挑选吉日了,选好了就告诉你。”
实在是太丢脸了。
十分不服输的谈绾在接下来的七天里一次次尝试逃跑,不过似乎盏旦此人深谙七擒七纵之道,决定以攻心为上,誓要将她折服,可谈绾岂是轻易被降服的人?两人暗暗较劲,谈绾翻墙不行改易容,或者敲晕企图扮成丫鬟溜出府去,可盏旦始终魔高一丈,总能在她快要跑掉的时候出现在她眼前。
她不服,死也不服。
眼看婚期将至,眼看火烧眉毛,谈绾琢磨了整晚,终于坐不住,决定找白梓岚帮忙。
这回她想的非常简单粗暴。
首先,她答应了婚事。
喜宴开得流光溢彩,因为盏旦蛰伏在若叶身边多时,常兰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他正名,因此就设在他的宅邸,他是无父无母被训练成刺客的孤儿,常兰因此更加厚待于他,赐了不少恩赏,从东珠到珊瑚,特意从大宋运来的锦绣嫁衣,连嫁妆都帮她置办了一套,莫说是珍珠钗环,金杯玉盏,就单说那两块极品昆仑玉,就是在汴京城也极为少见。
还有骏马强弓,宝剑美酒,林林总总,热闹非凡。
婚礼进行的十分顺畅,因为她答应得还算爽快,盏旦也十分讲义气的按照汴京的婚嫁习俗来办这场婚礼,果然很是典雅别致,谈绾以扇覆面,手里拎着花球,拖着长长的婚服,走在铺满花瓣的路上,那沉甸甸的服饰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心不在焉的拜天地,一面算计着时间,可身边的新郎官盏旦却心情极佳,一路牵着她直到送入洞房。
床上居然还有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谈绾不禁恼羞,盏旦递来合卺酒杯,她一心想他赶紧离开,便接过来润了润唇,却未饮下,正想着不知道白梓岚有没有按照约定守在窗外,忐忑间新郎已接过了杯盏,复又放在了桌上。
待众人走后,谈绾便扔了扇子,抬头看着这个陌生人,可是……他似乎并没有出门陪客饮酒的意思,好像是打定主意不给她留一点儿空隙。
“你……你怎么还不出去?不用陪客人的吗?”
“洞房花烛夜,怎么能让夫人独守空房?”
该死该死,谈绾大惊。
新郎穿着厚重的红底金纹华服,垂着高高的马尾,似乎是嫌衣服太沉,便随手解了腰封,将外衣除下,然后一步步向她走来。
“等……等等等等……”
“怎么了?”
“我……我没吃东西,肚子饿了。”
“这儿有吃的。”
他不上当,把桌上一碟子糕饼端了过来,做得极精致的花糕散发着诱人香气,谈绾摆了摆手,这人功夫厉害,打架是绝打不过的,只能缓兵,于是故意摆出一副娇嗔模样,哼了一声:“咱们好歹也刚成了亲,你就给我吃这个?”
“那你要吃什么?”
他的脸忽然靠得极近,清冷的唇几乎就在她颊边,谈绾一急,不漏痕迹往后退了退:“既然嫁了你,你说要待我千般好万般好,那不如你亲自下厨,做东西给我吃?”
“你要我亲自下厨?”
“不行吗?”她摆出一副失望至极的样子,两只眼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良久,新郎官侧头笑道:“你不会是又想借机逃跑吧?你如今可都嫁给我了,再也跑不了了。”
“哪里哪里,”谈绾用指甲掐着掌心,努力保持着娇羞表情,嗔道,“不是你说的千依百顺,什么都由着我,依着我,不会违逆我的心愿吗?”
“好。”
盏旦起身往外走去,谈绾刚松了口气,便见三四个丫鬟鱼贯而入,守在她的身边。
“你们……”
盏旦回眸看她一眼,带着一丝笑意慢悠悠的去了。
四个丫鬟众星拱月般守着她,看着似乎是防备妥帖,又没有刀剑之类的防身之物,寻常人的确很难逃出去,可惜谈绾不是寻常人,他们只知道她会用剑,却不知道她的老本行是用针的。
于是在讶然的眸光下,谈绾开始飞快的脱衣服。
“夫人!夫人这是做什么,公子还没回来呢,不如等公子回来,您再更衣不迟?”
“我困了。”
谈绾敷衍一句,很快脱得只剩白色的里衣,又将沉甸甸的凤冠摘了,乌发披散开来,她取出了事先暗藏在发间的针。
两个丫鬟却先一步制住了她的手。
原来这几个丫鬟都是有功夫的。
谈绾咂舌,惊愕一瞬,立即扬声道:“白梓岚!”
过了半晌,窗格子支棱才发出一声轻响,白梓岚翻窗入内。
谈绾都要哭了:“你怎么才来!”
“一帮劳什子硬拖着我喝酒,我好不容易尿遁才跑出来的。”
谈绾咬牙切齿:“他故意的!”
剩下两个丫鬟立刻尖叫出声,白梓岚下手飞快,瞬间放到两人,谈绾的手恢复自由,立即射出飞针,新房内一时稀里哗啦,此刻众丫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啊夫人要红杏出墙啊!
白梓岚道:“现在怎么办?”
“跑啊!”
“他怎么说也救了我的命,我现在撬他墙角,你可得好好想想要怎么谢我。”
“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信你个鬼!”白梓岚啐她一口,“你不算计老子就谢天谢地了!”
两人这么折腾一通,时间已经过了不少,白梓岚当机立断,裹着她的腰带着她翻出窗外,原来为了防止她逃跑,盏旦特意选了三楼作为婚房,一出窗外便是离地数十丈的悬空之处,除了一点点落脚的地方,根本腾挪不开,幸而白梓岚轻功扎实,即使带着一个人也能暂时支撑。
就在他们俩翻出窗外的那一刻,房间门嘎吱一声开了,屋子里打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新郎官却似乎视而不见,仿佛早已料到她会逃婚,隔着一扇窗的距离,传来新郎官悠悠的声音:“夫人?”
白梓岚抱着她的腰,屏息凝神的躲在窗下,就在他要跃下之时,只听屋内人笑着续道:“夫人,你不是肚子饿了吗?我亲自下厨煮了两碗阳春面,只要三个铜板一碗,可以吃饭了。”
“……”
仿佛晴天霹雳一声雷,炸得谈绾瞬间外焦里嫩,她浑身僵硬的看了白梓岚一眼,还未出声,后者已经不由她犹豫,裹着她的腰宛如流风回雪般将她送到了地上。
“等等等——”
不等她说完,白梓岚又拉着她大步流星的往院子外面走去,谈绾挣脱不开,大声道:“不对,不对!错了,错了!”
“什么不对不对错了错了,咱们费这么大的力气跑出来,你还不赶紧走?”
谈绾一时间觉得脑子要崩溃。
不会啊,怎么会呢?这个西夏武士……这人,这人明明一身的陌生气息,说话又轴,总是一副欠抽的嘴脸,怎么会是苏汯呢?难道是她思念过度,导致幻听了不成?
“你怎么了?傻了吗?”白梓岚见她发呆,拿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是不是魔怔了?”
“我大概是疯了。”谈绾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脸,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她瞪着白梓岚,仿佛被逼到绝地的小兽鼓起了所有勇气,充满了怀疑的问:“刚才,那人刚才是不是说,阳春面,三个铜板一碗,要新娘起来吃面?”
“……是啊。”
谈绾嗷呜一声,抱着头蹲下,把脸埋在膝盖里,深深抵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尖叫出声,然后她又一蹦三尺高:“你再说一遍,他,他是怎么说的?你再说一遍!”
白梓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阳春面,三个铜板一碗,起来吃面——诶,他是不是有病,这里是西夏,怎么会有阳春面?他怎么会让你吃阳春面?”
“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