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梓岚亦非常人,立即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匕首,横刃于宣武颈项之间,冷笑道:“真正要杀我的人原来是你,还真是把我给骗过去了。”
那匕首上刻了一个西夏文字,白梓岚不认识,却知道这是个旧物,他将钉住她衣袖的箭镞拔出来,然后扣住她手腕上的穴道,将她圈在怀中,情势便霎时翻转。
谈绾从震惊和错愕中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看了看盏旦,又看了看白梓岚,盏旦将弓箭扔到一旁,仍拉着谈绾的胳膊走到白梓岚身前,宣武大怒的看着盏旦:“你是叛徒!你是常兰的人!是在哥哥身边埋伏的棋子!”
“不错。”盏旦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县主何必觉得委屈,这匕首是王太后婼碧珂给你们的吗?她当真对常兰大人绝情至此,同意你们这等栽赃的邪恶做法?”
白梓岚亦是讶然:“这是王太后的匕首?”
难道是常兰赠与婼碧珂的旧物,却被婼碧珂拿来当做陷害哥哥的凶器?
宣武县主恨声道:“我不知道!狡猾的常兰,狡猾的盏旦,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从始至终你都是常兰的一条狗!我看不起你!你应该下地狱!”
“我的主人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常兰大人,若叶和你不是我的主人,你们两个只是想挑起战端,陷常兰大人于不仁不义的境地,让他成为我国的罪人,腹背受敌,身败名裂!你们才是最恶毒的魔鬼,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白梓岚看着谈绾,眸中有疑惑和关切。
谈绾却看着盏旦,一颗心由冷到热,又渐渐冷了下去。
方才有那么一刻,她真的以为是苏汯来救她了。
可是这个人是陌生的,他不是苏汯,虽然他出手相救,但那只是因为他是常兰埋在若叶身边的一颗棋子,这颗棋子在最关键的时机撕开了假面,粉碎了若叶的阴谋,救了白梓岚和自己,按理说她应该觉得欣喜若狂,但是她高兴不起来,眼波微颤,有雾色弥漫。
盏旦随手解了她的哑穴,对白梓岚骄傲的扬了扬下巴:“你们跟着我走,回常兰大人帐下,足以保护你们的安全!”
然后他才转过身,拉着谈绾的胳膊:“汉地美人,现在我有资格娶你了吗?”
哑穴被解开,现在终于能讲话了,可是她却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是默默低下头往前走——盏旦救了白梓岚,也救了她的命,他的要求,是要娶她。
她可以拒绝吗?
她想拒绝,可是她突然没有了拒绝的底气和立场。
白梓岚默然片刻,拧眉道:“虽然你救了我们,但是男欢女爱的事还是强求不来的,她不喜欢你,就算嫁给你了,也不是因为感情,你娶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又有什么滋味?”
“我不像你们计较那么多,什么情爱,什么欢乐,我就是看中了她,要把她娶回去当老婆,你要是不服气,我们再打过!”
饶是从前不讲道理的白梓岚,遇上这种混不吝也是无计可施,要么就打他一顿,要么不沾这种人的边,但是这人还刚刚救了自己一命,再要冷面寒心的喊杀喊打,他有些做不到,毕竟行走江湖,白二爷也是讲道义的。
只好叹了口气,用“自求多福”的眼神看了看谈绾。
在深林中转了一圈,白梓岚不仅没有被杀死,反而挟持了宣武县主、若叶的亲妹妹,这当然是若叶始料未及的事情,但看着盏旦带着谈绾走到常兰帐下,才真正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宣武在暗,盏旦在明,两个人一起动手,对白梓岚而言是必死之局,不料棋子临阵反戈,竟然吞噬主人,若叶涨红了脸:“叛徒,你这个叛徒!”
常兰笑得十分风雅,意态悠闲,真如春风拂面,俊美无俦,淡淡道:“若叶此言差矣,他本就是我的人,何来背主之说,怪只怪你识人不明,断人不清,连身边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都没弄清楚,怎么怪得了旁人叛你?”
若叶大怒,伽檀和严华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到这一步,伽檀登时举其弓箭,指向白梓岚的方向。
白梓岚手下微动,那薄刃便在宣武颈项间擦出一条细细的血痕来,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如今更是胸中一口恶气憋了多日,反手捏住宣武的胳膊,寒声道:“若叶大人可要当心,他手里的箭镞要是不稳,我也很难拿得稳这匕首。”
他手中用力,捏得宣武腕骨欲裂,巨大的痛楚让她花容扭曲,若叶胸膛起伏片刻,对伽檀喝道:“放下!”
伽檀不肯放,仍旧指着白梓岚。
“放下,你疯了吗?”严华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握住那箭镞的尖,低声道,“来日方长,何必再撕破脸。”
山下号角齐鸣,常兰帐下的人马渐渐都聚集而来,若叶眼见再讨不到什么便宜,便侧身朝伽檀甩了一鞭子,厉声喝道:“我让你放下!我妹妹在他手里!”
伽檀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惧意,只有无边的寒冷:“若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要是再这么拖泥带水,我也教不了你了。”
“老师!”若叶低吼一声。
伽檀收了弓箭,翻身上马,对一众兵马视而不见,策马离了忆襄山。
常兰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冠,从柔软的波斯毯上站起来,淡淡道:“好了,盏旦,把他妹妹还给他吧,时辰不早,咱们也该回去了。”
“是!”盏旦对他无有不从,立即将宣武从白梓岚的匕首下解救出来,将她推到若叶身侧,然后把匕首双手呈上。
“这……”常兰一见那匕首,极美的眸子微微颤动,便垂眸掩去了一切表情,只是接过匕首,低头翻来覆去的看。
若叶带着宣武也要离开忆襄山,常兰忽然问道:“王太后现在可康泰?”
“你是她唯一的亲哥哥,为何你自己不去参拜,却来问我?”若叶在马背上身姿笔挺,转头看向他,“她有今日,都是拜大人所赐,她的怨恨,大人自然也该一并承受,对了,王太后还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什么?”
“——她若身在地狱,大人也休想好过。”
若叶撂下这句话,便带着众人扬鞭策马而去,马蹄声脆响,震得飞鸟惊散,在碧空中彷徨的盘旋片刻,复又归于山林之间。
许久,常兰方恢复了神色,对盏旦微笑道:“这次你立下大功,之前同我说,你想要一个赏赐,难道就是这个小姑娘?”
“是,就是她,我想娶她。”盏旦终于露出笑意,咧着嘴乐呵得如同十四五岁的少年,挠了挠头,看着谈绾喜不自胜。
“你可愿意?”常兰以询问的眼神看向谈绾。
“她不愿意。”
谈绾还没说话,白梓岚已抢先答了一句。
“她是你的人?”
“……不是。”
常兰便笑:“那还是请她自己回答吧。”
“虽然是救命之恩,但救的是我的命,这恩赐也应该由我来还,常兰大人胸怀气魄不比常人,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吧?”
“自然不会。”常兰拧起眉,“可是救你的人没有其他心愿,他就要这个女人,你又能怎么办呢?”
白梓岚不禁语塞。
谈绾心中叹了口气,看向盏旦:“你为什么非要娶我不可?”
“我喜欢你。”
“就这么简单?”
盏旦笑得却十分真诚,他点了点头:“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女人,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嫁给我吧,不会让你后悔的,跟着我你会很幸福,比世上所有女人都幸福。”
对着要吃人的恶鬼,她可以毫不留情的拒绝,可对着救命的恩人,那一张真诚且无辜的脸庞,她忽然觉得难以开口。
白梓岚憋闷极了,忍不住气道:“姑娘不乐意,汉人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你听说过吗?你救了我我无话可说,要么你再捅我一刀,看看我会不会死?”
“——我做什么要捅你?我只要她,而且瓜甜不甜那也要我说得才算,塞进嘴里才最重要,不是么?”盏旦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一双平凡的眼只顾着钉在谈绾身上。
白梓岚气结,偏偏又不能发作,瞪着盏旦半晌说不出话来。
“嫁给我吧,好么?”
盏旦含情脉脉,白梓岚七窍生烟,而常兰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是默然旁观。
“——我要好好想想,再告诉你。”
盏旦笑道:“我等你。”
他笑容灿烂的程度,让谈绾为之晃眼,只觉得这人是早已料到了自己的答案。
谈绾敷衍过去,常兰便收帐回府,将她和白梓岚两人也一道带了回去,并且加强警备,保证他们的安全,常兰是个谨慎细致的人,如此一来,他们在西夏的处境就截然不同了。
好不容易打发了盏旦这家伙,谈绾立即来敲白梓岚的门,他正一脸郁闷的坐在房里,谈绾便在他跟前坐下:“又不是要你嫁人,你这么气闷作甚?”
“要你因为我去嫁人,还不如我去嫁好了。”
谈绾拍了拍他的肩:“讲义气,够兄弟。”
“你真打算嫁给他?那……苏汯呢?苏汯怎么办?”
白梓岚好像比她还郁闷,一张脸拧巴成麻花,十分不爽,百分不爽。
两人对视一眼,他便知她必有别的心思,果然听她幽幽的道:“不如咱们跑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