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仵作纪事 第42章 东风起

“只是普通公务，找你们王大人要份文书——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就没有惊动诸位同僚。”

瞧苏汯一本正经打官腔的模样，谈绾心下不免既荡漾又羞涩，面上仍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只不动声色的把袖子放下，向二位大人福了福身，分别问了好，却又生了几分促狭的心，于是向苏汯笑问道：“既然公务已了，大人又为何前来？”

苏汯不动声色的睨她一眼：“口渴了，路过此地，讨杯茶喝，”顿了顿，又续道，“看你这模样，想来最近过得有些辛苦罢。”

何止有些辛苦，简直是十分辛苦、万分辛苦，而且不仅辛苦，还作不得声，当真是苦上加苦。

谈绾诽腹完毕，便打着哈哈客套几句，进屋为他们准备茶水和点心。

不料刚进灶房把柴火点上，准备烧水，一转身就见苏汯施施然掀帘而入，不待她反应，便欺身上前，一把搂住她的腰，吻便落了下来。

苏汯吻她已吻得十分得心应手、驾轻就熟，只是谈绾想也不敢想，他居然会跟进灶房里，也不嫌此地腌臜？不过这个吻并没有往常持久，仿佛浅尝辄止、他便停了下来，手指在她腰上一掐，淡淡道：“唔，看来这几天还真是颇为辛苦。”

闻言谈绾不禁幽幽叹了口气，摇头道：“何止，我都快累死了。”

“是么？”苏汯挑眉，“看来今夜我是来对了。”

“什么？”

谈绾一愣。

“你惹得债，我带人来帮你还，还不谢我？”

“啊？！”

她不禁捂住嘴，讶然望了他一瞬，下一刻就要掀帘子出去，却被苏汯一把捞住，贴着她耳畔柔声道：“急什么，咱们先看看再说。”

于是谈绾便拉开门帘子、偷眼往外瞧，刚瞧了一眼，就见林知越正独自坐在樱花树下一方榻上，边上还搁着一坛子酒，酒香醇厚、香气溢了满庭，而他在那幽幽落花之中，被月影栖了满身，这样温暖轻柔的夜里，他只静静的出着神。

而远处廊下，果然还站着个小小的人，也和此刻的谈绾一般，眸光落在林知越的身上。

就一眼，谈绾便被苏汯的怀里。

“你是故意的。”

谈绾拧起眉，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

“冤枉。”

“你明明一见紫苏就认得她，却不告诉我她喜欢的人是林知越，眼睁睁看着我被人家捉弄！”

真真是心黑手狠。

“冤枉。”

苏汯嘴里说着冤枉，一面微笑，却不解释什么，缓缓摇头：“只是告诉你一个道理，情债不能随便招惹，不然——会很麻烦。”

“……”

“怕我追究你，倒先跳起来反将我一军，试图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绾绾，这可是要治罪的。”

“大人自己吃醋在先，见我被人耍弄却旁观在后，还要判我的罪？还有没有王法了——”

被他拆穿，她面皮红也不红，反而凑上去挑衅。

果不其然，话未说完，她整个人就被压在了墙上，迎着窗边透入的无边月色，他的脸俊美异常，一双眸子宛如流光璀璨，这般直直的看着她，叫人直想醉死其中。

神魂颠倒间，谈绾搂住他的脖颈，细细的道：“大人要相信我，本案是个冤案，我是无辜的。”

“不相信你，还会在这儿？”

可没有立即告诉她，毕竟还是吃了醋的。

“她到底是谁家人？”

“去问，林知越林大人。”

他还要再吻，却见她神色倦怠，想必是真累极了，便撒了手，淡淡道：“水开了。”

谈绾便要泡茶，却见他飞快的泡好了茶，又从怀里掏出两个油纸包，拆开来一看，却是汴京时下有名的小吃，什么芙蓉团子炸雪酥，整整齐齐在碟子里摆了，才对她笑道：“好了，端出去罢。”

她一出去，便笑吟吟喊住紫苏，小丫头一愣，乖乖的转回了头。

顺着长廊磨磨蹭蹭的蹭到跟前，林知越这才看见她，眉头微皱：“白三小姐？”

“嘘——！越哥哥！”

紫苏冲着林知越作了个嘘声的姿势，又见谈绾满面惊诧，便把头低下，只顾玩腰带上坠着的精致玉佩。

虽然已经猜到紫苏出身不凡，可没想到会是白梓岚的妹妹，谈绾一惊之下，脸色便恢复如常，这白家兄妹两个可真有意思，一个当面捅硬刀子、一个背后捅软刀子，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而且专挑她一个人下手。

林知越看了她二人一眼，一脸疑惑不解，却仍微笑道：“白三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

“……”

两位女子俱是无言以对，白紫苏又看一眼林知越，然后一脸幽怨戒备的盯着谈绾。

林知越果然转头看向谈绾，眉眼弯弯的笑道：“上回你手伤了，我打发人来给你送了药膏子，你用了可好？”

他此言一出，白紫苏立即神色有些惊惶失措，谈绾不禁扶额，此刻她终于知道，这白三小姐为何要这么针对自己了。

有白紫苏在此，横刀立马的守着，那药膏子想必插翅也飞不到她谈绾手里了。

可想起苏汯，她又觉得万幸万幸，还好没有到她手里。

这两个人，一个光风霁月、一个娇憨痴情，都望着自己，却一个柔情似水、一个冰冷如霜，谈绾见状立即顺坡下驴，只看着白紫苏似笑非笑：“我的伤已经好了，那药膏子怕是派不上用场，林大人，只怕辜负您一番好意了。”

林知越扬眉：“怎么好得这么快？”

“嗯，我体质异于常人，”谈绾说着，顿了顿，续道，“白三小姐本是来大理寺玩耍，见着咱们仵作的活儿有趣，便留在这里——学两天。”

“学？”林知越惊愕挑眉，“三妹妹，你学这个作甚？而且大理寺也不是一般地方，是三司之一、重审全国大案要案，可不是好玩的。”

她学这个作甚，那得问您呀，谈绾扯了扯嘴角，心道若是您林大人万一喜欢上的是个刽子手，只怕她白三小姐还要去学杀人呢。

白紫苏不答，谈绾却笑道：“不妨事，不妨事，白三小姐喜欢便好，我们愿意伺候着。”

“她古灵精怪着呢，留在你这儿，岂不是给你和你师父添麻烦？”

林知越一脸不解。

这话一说，果然惹来白紫苏怨愤的眸光，利箭般朝着谈绾射来，谈绾不禁心中大叹，赶紧摆手摇头：“没有没有，白三小姐没有给我们惹麻烦，反而还帮了我们不少忙，虽然于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可于小人而言，却是不小的恩惠了。”

林知越却听不懂这皮里阳秋，扬了扬手，笑道：“她几斤几两重我还不清楚？白梓岚除了爱狗，最疼这个小妹，我劝你还是赶紧把她送回去，省得她擦破了油皮、回头又找你算账。”

“……”

他虽是玩笑，听在谈绾耳里，却仿佛晴天霹雳，只好干笑了两声，就准备撤退，一转头，却见苏汯好整以暇的这才出了灶房，缓步至庭中，自在花下寻了块平整青石坐了，抬起头看着谈绾，眼中含笑。

谈绾也看着他，一面微笑，一面咬牙切齿。

“如此良宵如此夜，又有这么好的点心茶水，不用一点儿？”

见她要跑路，苏汯当即出声叫住她，一面说、一面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地，示意她过去。

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在场诸人都愣住。

谈绾亦愣住。

虞山正从房里搬了椅子出来，扫了一圈众人，扬声喊谈绾：“别在那儿闲扯了，快来帮我搬椅子！”

她收回心神，便要回头帮忙，却见苏汯已先一步站起来，大步流星上前，椅子一手一个拎着，端端正正搁在一旁，抬头冲她笑道：“坐啊，发什么愣？看中什么吃的，我给你拿过来。”

这下连虞山也原地石化，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谈绾看了看众人，见林知越已经低下头，白紫苏却满面狐疑，又有些忌惮似的看了看苏汯，再转头看向她的时候，便不敢再像之前那般倨傲，而是收敛了不少。

她便坐下。

苏汯当真把点心一样拿了一块，托在掌心，另一只手还端了杯茶，也在她身边坐了，侧头笑道：“吃吧，想必你这会儿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罢，总是这样不当心，以后仔细胃疼。”

他怎么知道自己胃疼？

谈绾边往嘴里塞糕饼，边会过意来，原来他不仅是来给她答疑解惑的，还是来昭告天下的。

古人说食不知味，原来不是无味，而是太甜了。

苏汯旁若无人，递一块点心，送一口茶，虞山看了半晌，也在一旁坐了，对林知越笑道：“咱们喝酒，不理他们。”

林知越品性教养具是一流，闻言便一笑，点头道：“好。”

这一夜到最后，连谈绾也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隐约只记得后来喝酒划圈、闹得不堪，白紫苏毕竟孩子心性，见他们玩儿得痛快，亦放下架子加入了划拳阵营，几个人胡乱闹一通，直至子时，谈绾喝了酒，实在撑不住，滚进苏汯怀里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少有的香甜，直到日上三竿，谈绾才捂着沉甸甸的头呻吟两声，挣扎着醒过来。

一醒来，她便扭头向窗外看去，却没见一个人影，掌心的伤却被人重新上了药包扎了，谈绾笑了笑，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可还没送到嘴边，就见虞山快步而来，一脸焦急，神情有些紧张。

“别慌，出什么事了？”

见他如此，谈绾也莫名的心中一紧。

虞山当即道：“蒋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