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你先认认人,咱们再论。”
谈绾便把苏汯推到门口藏好,这才去开门,一面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大大伸了个懒腰,笑眯眯的看着门外紫苏:“有什么事?我刚睡醒。”
紫苏粉团一般的脸上红扑扑、堆着笑,手里却捧着一碟子糕点:“我做的,特给姐姐送来,姐姐可别嫌弃我手笨才好。”
“怎么想着给我做糕点?”
谈绾脸上亦堆着笑,却拦着门,不让她进屋。
“姐姐不是也给了我地瓜么?再说了,是我弄丢了姐姐的狗,自然也要赔罪嘛,姐姐,您就大人大量,放过我这次,好不好?”
她一迭声的好不好问过来,又是道歉又是撒娇,倒让谈绾有些撑不住,恍惚竟觉得是自己的不是,竟然会为了一只狗为难这个可怜的小姑娘。
便接过那碟子:“好好好,怕了你,先去找师父和虞山吃饭,我一会儿就来!”
“好嘞——!”
紫苏得了她一句好,扭头便咯噔咯噔的跑了。
叹了口气,谈绾便关门回屋,将碟子搁在桌上,抬头望着他:“看见了?”
“唔。”
“大人可认识?”
“……”
苏汯却不搭腔,撩了衣摆在桌前坐下,拿起一块糕点看了看,一面淡淡道:“你倒是吃软不吃硬。”
见他这模样,谈绾心中倒有些讶然,也在桌边坐了,伸手拿回那块糕点:“这是送我的,大人要是想吃,改日我再单独做。”
“你也会?”苏汯颇有些好笑,摇头道,“我倒没看出来,你竟还这么贤惠。”
“我会的多着呢。”
虽然他真情实感有限,可谈绾被他夸赞,还是有些得意,尾巴还没翘起来,就又耷拉了眉眼,凑过去笑道:“大人?这该不会——真是您惹来的情债吧?”
“是情债,”苏汯点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笑意,“不过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
谈绾愣住。
苏汯却只是笑,笑罢忽然一把将她勒进怀里,双手抱紧,紧得谈绾都觉得有些气闷了,才缓缓放开手,蜻蜓点水般在她额头浅浅一吻:“我先走了。”
他说走便走,谈绾知道他脾性,要是他不想说的话,任谁也别想撬开他的嘴,只得独自在房中对着那碟子糕点发呆,过了好一阵,才去花厅用饭。
没想到谈清月和虞山加上那紫苏,三个人竟然还没吃完。
谈绾倚在廊下,远远的打量她,这小姑娘无论长相容貌、脾气秉性,都与她截然相反——她是瓜子脸、狐狸眼,一向人未至、声先到,是大理寺有名的炮仗,出身不高、脾气却大,且思维敏捷、胆大包天。这紫苏却是圆圆脸、杏儿眼,恭谨守礼,出身想必不低,出手又阔绰,却对谁都一副笑脸、极是讨人喜欢、惹人疼惜。
就比如现在,连一向古板的谈清月和大大咧咧的虞山,都被她哄得心花怒放,虞山直恨不能把碗里最好的菜都挑到她碗里。
咳嗽一声,谈绾也走到桌前坐下,准备吃饭。
“姐姐您来啦?我帮您盛饭。”
紫苏殷勤得立即端起她的碗,一蹦一跳的跑去了灶房。
“……”
“谈绾,你还别说,这小丫头真还不错,又乖又懂事又体贴,脾气又好,真是——”
谈绾不搭腔,把筷子头往桌上拄了拄,齐了头,便夹了菜往嘴里送。
“你看看你,有个姑娘样儿没有?”
虞山见她不答话,讨了个没趣儿,臊她一句便“啧啧”的摇头,那边紫苏已盛好了饭,又一蹦一跳的回来,把碗双手捧给谈绾。
她接过碗,淡笑道:“谢谢。”
“谈绾姐姐不用客气!就当这儿是自己家,嗯,就当我是您亲妹妹,就行啦——”
“……”
“还是你有福气啊,人家刚来,就上赶着伺候你。”虞山在一旁酸溜溜,不料紫苏立即捧过他的碗,亦笑道:“哥哥也是一样的,哥哥身上有伤,照顾您是我应该做的!”说罢又一蹦一跳的跑去灶房盛饭。
看着她来来回回忙碌的背影,谈绾极其反常的,觉得有些食不下咽。
到了晚上,紫苏又陪着谈清月聊天,又帮师父烧水添茶、装烟叶子,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就是一个笑话,往往既有情有味儿又不失风趣,堪称雅俗共赏,简直一夜之间就成了这个小院子里的开心果。
谈绾不禁扶额,一边纳闷,这小丫头到底什么来头?
一连几天如此,谈绾便有些受不住,又被她殷勤得难以抵挡,觑了个空当,跑到虞山房里躲着,不料虞山正欣赏着紫苏趁着太阳天帮他晒的被子以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神情甚是迷醉。
“……”
见她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虞山忍不住一笑:“终于发现自己的短处暴露无遗了?”
“以前怎么倒没发现。”
谈绾没有否认,只是一哂,便在窗边坐下,双腿搁在扶手上,享受这难得的清净和阳光。
“以前那是师父惯得你,一向没大没小、无法无天,既不念女四书,又不擅烹饪女红,什么琴棋书画更别想,也就一手字写得还过得去,一遇到这等玲珑玻璃人,就兵败如山倒,也不奇怪。”
“我发现你最近说的话,偶然还挺有道理的。”
“有道理?哪句话有道理?再有道理也没见你听过啊。”
虞山一笑,把叠好的衣裳收进柜子里,又伸了个懒腰:“今天真是好天气,晴空万里,别说乌云,一片白云都没有。”
半晌没听见她搭腔,虞山便瞅她一眼,叹了口气:“没事,便再玲珑剔透十倍的女子,你也是师父的宝贝、我的宝贝师妹。”
谈绾嗤笑一声,扭过头:“谁稀罕了。”
“我看你就不在十二生肖之列,定是属鸭子的。”
互相调侃是常事,谈绾心情好,此刻不与他计较,双手交叠搁在脑袋后面,笑问道:“问你个问题呀。”
“问呗。”
“你有喜欢的人么?”
虞山挑了挑眉,望她一眼:“这是什么问题。”
“说实话。”
虞山想了想,笑道:“有啊。”
“谁?”
“师父,你。”
“没了?”
“没了。”
“不对,不是这种喜欢,”谈绾摇了摇头,支起身子看着他:“是那种,男女之间的。”
虞山笑道:“我看你才傻,师父是男的,你是女的呀。”
谈绾绝倒。
“至于紫苏那小姑娘,我也不懂你急什么呢?人家是有备而来,殷勤备至,又体贴又温柔,能陪师傅聊天解闷,能陪我下棋,又会洗手作羹汤,又会洗衣叠被,简直无所不能,贤惠得让人五体投地,你不赶紧享受享受,一天到晚瞎琢磨那么多干嘛?”
“……”
这一番话说得谈绾不禁叹了又叹,光凭这份态度,自己就羡慕不来。
方歇了两三天,谈清月还当真安排谈绾带着紫苏去干活儿。
谈绾也不多说什么,也还真就带着紫苏去陈尸处老老实实的待了两天,直到紫苏搜肠刮肚、差点把胆汁子给吐出来为止。
第三天两人仍早起,刚走到陈尸处,紫苏小姑娘便脸色苍白的晕死过去,正正倒在谈绾怀里,谈绾没奈何,只好一把将她扛在肩上,送回她的房间里。
刚把人放下,紫苏便幽幽醒转来,向她弱弱的道了声谢,接着,师父又吩咐她定要照顾好紫苏,然后一整天谈绾就在熬粥、喂饭、喂饭、熬粥中度过,最后还得伺候她洗漱睡觉。
如此又过两天,她仍是一去陈尸处便晕,谈绾也不恼,照旧把她扛回房里,重复前一天的日子。
虞山边啃鸡腿边笑:“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是啊,真没想到我也有今天。”
谈绾不禁自嘲,不怪虞山说话刻薄,连她自己也绝想不到,竟有一日会在这么个小丫头手里栽了跟头,还躲都没处躲。
原本她还打算和紫苏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不过自打某天她不小心在紫苏房里睡着、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她像看怪物一样的盯着自己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的时候,就绝了这个念头。
“她快把我折腾死了。”
月明风清的初春之夜,谈绾伺候完紫苏,又在陈尸处足足奋斗了两个时辰、才忙完所有积压的事情,之后连把衣袖放下来的力气都没有,在庭院里随意寻了张椅子颠倒着坐了,对一旁翘着腿赏月赏樱的虞山如是说。
“有这抱怨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你到底怎么得罪人家了?”
虞山忍俊不禁,就差笑出声了。
话音未落,他就见一旁的谈绾瞪大了眼,直勾勾的看着院门处,他也立即转头看去,便也愣住了——这般春意盎然的月色下,只见苏汯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林知越青衣素朴,两人正一前一后、比肩而行,踏着月影伴着落花而来。
谈绾立即起身:“大人?”
“公务,忙完了来看看你。”
苏汯淡淡的道,说罢冲着虞山亦点头示意。虞山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谈绾,摸了摸后脑勺:“今天发生什么案子了么?我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