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山又挠了挠头,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师父到底搞什么名堂?”
“不是师父,”谈绾摇了摇头,“师父想必也很无奈。”
“这可是师父收的徒儿,你觉得不妥,不去找师父念叨念叨?难道还留在身边?当菩萨供着不成。”
“师父若是能推,想必早就推了。”
“那也不能推给咱们不是。”
“她自己找来的,不用师父推。”
“啊?”
虞山一愣:“她找谁,找你啊?”
“不然呢?”
谈绾冲他眨了眨眼,又大大的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不管了,我要先睡一觉,一夜没睡,真是困死了。”
她刚要走,却被虞山拽住:“你——?”
“怎么?”
虞山指了指她的脖子,又古古怪怪、吞吞吐吐:“昨天没见你这里受伤啊,怎么在开封府衙门过了一夜,这儿就红了一片?难不成这时节还会有蚊子?”
“……”
忽然明白他到底说的是什么,谈绾大羞,一拂袖,蹬蹬蹬的跑回了屋。
对着镜子,微微拉开衣衫一看,果然见脖颈下红了一片。
谈绾不禁双手捂脸,过了半晌,大叹一口气,和衣往榻上一滚,明明很困,却没了睡意,只是抬起右手,看那一串红绳铜钱。
明明一件接着一件、发生了这么多事,还有那么多没有弄清的问题,掌心对穿的伤口也在剧痛,可兜兜转转、心心念念,仍然只有那一个人的身影,不管多累多痛,都不能放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谈绾只觉得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一惊便醒来,翻身看去,却是虞山,他正捧着个地瓜吃着,一面告诉她,师父喊她去鉴堂验尸。
她模糊应了一声,说了声就来,便起身往鉴堂走去,只见大理寺满地黄叶,一路上却没有一个人,她便有些急,回头看去,没见虞山跟上来,便又径直往前走去,曲曲折折不知道走了多久,可怎么也走不到鉴堂,刚跑了几步,却撞到一个人身上,抬头看去,却是师父谈清月铁青着一张脸,正古怪的看着自己。
她张了张嘴,可怎么也说不出声,见师父指了指自己背后,忽然只觉背上汗毛倒竖,阴风嗖嗖,便转头来看,只见鉴堂里众人皆在,却各个神情古怪,正围着当中一具尸体。
不知怎的,她只觉心口发紧发疼,前所未有的剧痛袭来,双手抖得不堪,全身出了涔涔的汗,立即跌跌撞撞跑进了鉴堂,低头一看,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人面容。
她只好大声问,是谁死了?一连几声,周围的人却一声不答,只是各自缓缓散去,她急得正不知怎么好,却被师父拍了拍头,忽然便看清了——那尸体浑身浸在血泊里,分不出伤在何处,一张脸却苍白如雪,连嘴唇都是惨白的,一双琉璃般的眼睛空洞洞的望着屋顶,却是苏汯。
谈绾挣扎着惨叫一声,觉得自己肩膀被人抱住,有人在耳边轻柔的说:“醒醒,醒醒!”
意识便复苏,那梦魇般的恐怖气氛瞬间散去。
原来是一场噩梦。
幸好只是噩梦,一看清楚那人面容,谈绾便抱着他的胳膊,埋在他怀里哭了。
“梦见什么了,叫得这么凄惨,哭得这么伤心?”
苏汯微微皱眉,一面轻轻安抚,不免有些担忧。
“……没事。”
谈绾摇摇头,却抱着他不肯撒手。
“还不到一天,就这么舍不得我?”
眼泪未干,又被他引得一笑,谈绾吸吸鼻子,推了推他胳膊,哑声道:“去你的。”顿了顿,又问,“你怎么来了?”
“本来见你睡着,想先走的,不过又看你睡觉不踏实,怎么能叫得这么凄惨?”苏汯温热的嘴唇贴在她耳朵旁,轻声道,“我都怕你把别人喊了来,撞见我在这里,可怎么好。”
“你还怕人看见?”
苏汯眉梢微扬,便欺身把她压在榻上,胳膊撑在她枕边,微笑道:“我自然不怕,就怕你被人看见,以后再不见我。”
他说着,吻又压了下来,谈绾便笑着躲开。
“还来?!你看看——”她一面说着,一面抬起脖子给他看,“都是你弄的,我已经被人看见了!以后也不用在大理寺混了——”
雪白纤细的脖子就在眼前,岂有放过之理?苏汯当即一口咬了上去,辗转吻咬,谈绾只觉又酥又麻、痒得不堪,也伸手挠他痒痒,没想到苏汯也触痒不禁,谈绾笑道:“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厉害!”便合身扑上去,苏汯自然让她,两人笑闹着滚作一团。
玩了一阵,谈绾便趴在他胸口喘气,知道她伤势未愈,苏汯便不再逗她,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人放了?”
“秦若山还关着,白梓岚已经回家了,大摇大摆回去的。”
谈绾看他一眼,料到会是这样,淡淡叹了口气:“汴京城天子脚下,虽然衣食丰足不愁吃穿,唯独一样,就是不能碰上事儿,当官的碰上事儿,官虽做不成,退一步到底还能做百姓,老百姓若是碰上事儿,就不知还能做什么了。”
“这话不假。”
苏汯头枕着胳膊,闭着眼似是小憩,谈绾头枕在他的胸口,静静的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
只觉得踏实。
过了片刻,苏汯忽然睁开眼:“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只是一时不知,会从哪里开始。”
想起方才的梦,谈绾也微觉不安,握住他的手掌轻声道:“你想到什么了?”
“你觉得呢?”
他看向她,近来他颇信赖她,简直如同身上多出来的一截臂膀,每每他刚动念头,她也已经想到。
“上官大人和上官夫人近来可好?”
苏汯“嗯”了一声:“秦若山先前已经把裴还卿和身契一并送过去了。”
“你们的事,我就不过问了。”
谈绾笑看着他,她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可是官场上的是是非非,之前他没有说,现在她也不想多问。
“为什么不问?”苏汯微笑的看着她,“你且问问试一试,看我会不会回答。”
“真的?”
谈绾眼睛一亮。
“让我想想……”谈绾歪着头沉吟片刻,“你们这么大胆,这么肆无忌惮,敢挑户部尚书的事,是不是因为,你们的靠山是当今的官家?”
“我们大胆么?”苏汯挑了挑眉,“我怎么没觉得。”
谈绾点头笑道:“比起那起子洗黑钱、黑心肝的东西,你们确实不算胆大。”
“……”
苏汯一笑:“说得不错,再试试?”
“我猜是当今官家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慢慢的不服高后了,”谈绾定定的望着他,像个好奇心爆棚的宝宝,“升平楼到底发生了什么,蒋求识究竟为什么非死不可?”
这个问题压在她心底已经许久,此时终于问出了口,真是格外畅快。
“蒋求识是我们的人。”
苏汯答得很干脆。
“……”
虽然之前就已经知道,蒋求识擅机关之术,苏汯的机括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可乍然听到这么清晰的答案,谈绾还是不免一愣——
一个匠作监的木工,怎么会和御史台有关联?
似是了然她的疑惑,苏汯便道:“他虽然出身不好,但和他姐姐不同,不是个攀附权贵、胡作非为的品性,倒有几分侠肝义胆,旁人得罪了他,他也不计较,人家欠了他钱,他也不去讨要,除了醉心机关之术,生平所爱唯有两样,美酒和美人。”
谈绾点点头,人总是在自己喜欢的东西上糊了眼,栽跟头。
“今年户部工部两部联合,一方出钱一方出力,主持修缮升平楼,”苏汯续道,“当今官家受制已久,近来也逐渐理政,不过满汴京都知道官家和太后不是一条心——只怕一旦真的亲政,整个朝堂都会被翻个个儿,高后的人如今如卧火盆之上,自然要想一想。”
“他们这么大胆,敢在升平楼上动手脚?”
“为什么不呢?”苏汯微微一笑,“先帝十四子,如今还在的除了官家,还有穆王赵佖、端王赵佶、燕王赵俣、宪王赵似、越王赵偲,也不是只有官家一根血脉,何况也不必真的要伤官家性命,只要多多吓唬几次,让官家听凭摆布,不敢随意动作,也就罢了。”
“那蒋求识——必是查到了什么?”
“嗯,”苏汯点头,揉了揉眉心,“可惜了,他原不该死的。”
两人正低声密语,却听门口传来叫门声,娇滴滴、羞怯怯,正是紫苏。
“怎么除了你,还有个女子?”苏汯拧眉,“你们大理寺也不至于这么缺人手罢?”
谈绾却不理会紫苏,兀自趴在他胸口,斜睨着他:“说起来倒是要问你呢。”
“和我有什么关系?”苏汯一愣。
“你是不是惹了什么情债?莫名其妙找到我这儿来了。”
谈绾往门口努了努嘴。
“怎么可能!”苏汯翻过身,一把将她压在身下,低声道:“除了我,难道你就没有惹什么旁的情债?你怎知不是你惹的情债,辗转而来?倒赖在我身上。”
“打赌?”
谈绾不信,歪着头看着他。
“不用赌,对着你,我只有输——”苏汯见她神色,便又笑道,“好好,你说得算,赌什么?我陪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