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屡次于危难中救我性命,再怎么嘴甜舌滑,也不为过,大人想是不愿意听?”
苏汯一笑:“便不愿意,也没见你少说过。”
甚少见他笑得这般粲然模样,两人此刻呼吸相闻,耳鬓厮磨,谈绾只觉有些不真实,甚至是太过疯狂了些。
就在这开封府衙门的提审间中,他竟大胆至此。
“大人是嫌我烦?”
“烦。”他想也不想便答,不过顿了顿,又续道:“不过你天天说,日日说,兴许我能少烦一点儿。”
苏汯以前从不**腻歪,也曾不屑那些沉迷温柔乡中的男人,不过此刻倒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而且说来甚是动人心肠。
“你想得倒美。”
谈绾在她怀里埋着,忽然吭哧吭哧笑了起来。
“这么快,就改称呼了?”他说着,便把她捞出来,见她脸色仍泛红,直如桃花一般妩媚,忍不住又凑上去深深一吻,喉头喘息,“小东西,惯会顺杆爬。”
“大人不是还要审我?怎么不继续了?”
苏汯被她引逗,立即欺身上前,谈绾见他要来真的,果断便怂,攀住他胳膊讨饶:“大人饶命,先饶过我这次。”
吻了又吻,两人亲昵半晌,终于各自稍稍稳住心神,谈绾倚在他怀里,忽然想起一事,立即从贴身处掏出了那封信和银锭,递到他手里:“这是虞山从袁杜氏手里摸来的,方才险些被秦若山抢走。”
“秦若山?”
“袁潜忠这老家伙,居然把秦若山和我关在一起,是还打量着让他外甥拿我撒火出气。”
“他碰你了?”
苏汯扬眉。
“……嗯。”
谈绾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又晃了晃受伤的手。
他便微微哼了一声,一面轻抚她的背。
“今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苏汯眉头深锁,面露疑惑,谈绾便把当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也不知最后是谁报的案,把袁潜忠引了来,不然林大人就可以趁乱把秦若山提走了。”谈绾有些懊恼。
“是我报的案。”
“啊?”
苏汯点头。
“为什么?”
“在春日楼,沈垣设局不放我走,我眼见你受伤,情急之下便应了他——秦若山此人我可以暂时不带走,但也不让沈垣提走,而是交给袁潜忠关押起来,袁潜忠是秦若山的舅舅,应该不会害他性命,只会想法子保住他的命。”
“他答应了?”
“嗯,”苏汯顿了顿,“由不得他,人不是在你手里么?”
见她在众人面前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可在自己怀里却乖巧得如同一只猫,苏汯颇有些喜欢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又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小东西,多亏你。”
往日苏汯何等样人,可对着她,也是温顺无比,谈绾心下欢喜,仰起头接住他的吻,辗转亲昵,简直难解难分。
“糟了。”
“嗯?”他正吻得入神,不愿放开。
“我还被关着呢,大人。”
“……马上放你。”
“真的?大人您这可是徇私。”
“我是司谏官,属三司之一,自有抓人放人的权力,不过不是高官,你先别嫌弃,以后兴许还会升官呢。”
她说得亦真亦假,他也说得亦真亦假,两人调笑一通,却觉彼此脾气秉性都甚合心意。
谈绾心中闷闷的笑。
天下谁人敢笑君?
“不过秦若山现在不在咱们手里了,在袁潜忠手里。”
“那也没关系,反正此人,沈垣是不能再用了。”
谈绾忽然又想起一事,攀住他的脖子,笑道:“还有一件事,大人能不能不吝赐教?”
一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苏汯一笑:“我猜猜,你想问的事,是和白梓岚说的话有关?”
“大人明察秋毫。”
“他娘是我奶奶当年给我爹定的人,当年原本要娶的,后来——我们那时候打架,是少年意气,为了彼此的母亲。”
苏汯言简意赅。
“……”
谈绾这下明白,他和白梓岚到底为什么不合了。
可当年苏橦坚决不娶的人竟然是白梓岚的母亲?还是延平郡王之女!这又叫谈绾心下咂舌,这苏橦对张氏得多么情根深种,才能对着这般家世门楣的女子毫不动心?白梓岚的母亲当年苦守不嫁,想来又是对苏橦何等深情?最后虽嫁了白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能让小儿子对自己昔日情人的儿子这般仇视,足见这白赵氏何等一往情深。
见她目光古怪的看着自己,苏汯“吧嗒”亲了她一口,调笑道:“怕有人打我的主意?”
“……”
“难道没有么?”
“放心吧,我又不是我爹,”苏汯侧头一笑,“他年轻的时候浪荡风流,所以招蜂引蝶,我脾气不好,众所皆知,在朝中又专挑硬茬子下手,跟着我是个苦差事,没人敢把女儿嫁给我。”
“你要娶我?”
谈绾一愣。
“怎么?你不愿嫁我?”
苏汯扬了扬眉。
“……”
谈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定定的望着眼前这个英挺俊美至极的男人。
过了半晌,她又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你要娶我?”
师父谈清月说过,有些人,是天上的星星,而他们做仵作的,是地上的尘土坑底的泥,他们虽然都在汴京这座城池里,可是天地有别,云泥有别。
有些事,她不敢去想,可是却愿意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以身犯险。
只是因为她看见了天,看见了云,从此就挪不开眼。
哪怕她并未忘记自己的身份,是何等微贱,何等轻如微尘。
见她神情飘忽,苏汯便淡淡叹道:“无妨,你师父那儿自有我去说,我父母也由我去说,不会叫你为难,可好?”
晨光熹微,苏汯才离开,谈绾独自在提审间中待到第二日一大早,果然便有人领她出去,刚走到府衙大门,就见师父谈清月仍牵着那条大獒犬,正守在门口,大獒一动不动,师父却是满眼焦急的张望。
谈绾心中一股暖流,便向着师父跑过去,一把抱住师父,久久不动。
把手里拿着的一件半旧大氅披在她身上,谈清月拍了拍她:“好了!”
“师父……”
“这也没甚大不了,想当年师父年轻时候,也有过两三回牢狱之灾,不也平平安安活到了这把年纪?你小小年纪经些风浪,也好。”
“师父也进过牢子?”
“可不!”谈清月吹吹胡子,笑道,“师父年轻时候做过杀猪的屠夫,有一年和买家儿发生冲突,伤了人,就进了牢子!后来又被放了。”
“那人没死?”
谈绾记得打小时候起,师父就变着花样逗她,一时说自己从前做过大酒楼的厨子,一时又说做过耕田的农夫,这会儿又变成屠夫了,便一笑,师徒俩一路往大理寺折回。
“师父……”
“嗯?”
“师父……”
“……”
“师父……”
谈清月不禁侧头看她一眼,有些讶然,怎么这般这般眉眼带笑,难得一见的有了些小女儿情态?
知道自己反常,谈绾却忍不住,待要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
谈清月心下却了然,捻了捻胡须,哼了一声:“女生外向。”
到了大理寺,谈绾便先去看虞山,见虞山鼻青脸肿,身上却没什么大碍,大剌剌躺在榻上,一边还搁着其他兄弟送来的果脯蜜饯、鸡腿鸭翅并一些零嘴,他正往嘴里塞了一把葡萄干,嚼得颇欢,见她来,便翻身坐起,惊诧道:“师父说你定能回来,我还不信,真回来了?这么快!”
谈绾没好气的瞅他一眼,也寻了张椅子坐了:“昨天到底怎么回事?那绒毛团子怎么会落到白梓岚手里?你又怎么落到他手里的?”
虞山闻言,便咽了葡萄干,叹了口气:“我不是回来给师父报信么?刚走到大理寺隔壁街,就被他拿麻袋套了,真是好一顿胖揍,没被打死真是大爷我皮实!至于绒毛团子,我就不知道了。”
“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那家伙简直有病,打人下死手,还用刀子捅你,可是真捅刀子啊!那狠劲儿真是——啧啧,为了一条狗,他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
谈绾摇摇头:“他既有能耐拿到绒毛团子,怎么不抢那大獒犬呢?”
“因为……大獒犬师父牵着呢?”
“切,”谈绾疲惫至极,往椅背上一靠,摇头道,“以白梓岚的脾气,他敢在大理寺边劫人,别说师父了,就是开封府尹大人,也难从他手里抢下什么东西来,难道见着大獒犬在师父手里,他会无动于衷?”
正此时,虞山房门口传来叩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虞山便扬声道:“进我房间不用敲门!”
大理寺底下众人都知虞山为人敞亮,大剌剌不拘小节,平常来往从不敲门,这人必是个新来的,还不知底细规矩。
说话的却是个怯怯的女声:“我……我是紫苏,师父要我来找你们……”
谈绾更奇,立即起身,三步并两步的走过去给她开了门。
来人居然是个圆圆脸、粉扑扑、和谈绾一模一样作男装打扮的小姑娘,看年纪不超过十四岁,正是豆蔻年华,一双眼忽闪忽闪,睫毛有如蝶翅,瑶鼻樱口,十分可爱。
“你师父是——?”
“谈清月谈师父呀,你们俩应该就是虞山大师兄和谈绾二师姐吧?我是紫苏,谈清月的三徒弟。”紫苏一边说着,一边微翘了翘下巴,那模样又怯生生、又有些傲然,甚是娇俏动人。
“……”
“……”
谈绾回头看了虞山一眼,后者也一脸无辜的望着她,表示自己一概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