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汯复又坐下,沈垣倒是扬了扬眉。
“眼见着自己的女人入了绝境,嘉言还能不动声色,当真是好城府,好心胸。”
苏汯只是一哂:“未必吧。”
话音未落,就见对面谈绾忽然伸出了机括,几枚金针弹射而出,楼上便传来几声闷哼。
也正在这一刹那,谈绾便团着身子一滚,滚到秦若山脚下,爬起来给秦若山解绳子,秦若山刚想跑,便觉脖子上一冷,却是一根极尖极细的金针,正死死抵在了自己喉咙上,只要自己不小心动一下,就会刺破脖子上的肌肤。
“你……你……”
“别说话。”
秦若山心中恼怒,暗自骂了她一万句,不过双手仍绑在身后,没有反抗的余地,谈绾自用金针要挟他,自己藏在他身后,推着他一点一点走到窗前,正对着对面一排雪亮的箭镞。
正面对着众多□□手,秦若山自然惊恐万状,明白她想干什么,却被她牢牢制住,只得两股战战,努力撑着才不让自己跌倒,一面喃喃的道:“你个疯婆子,拿老子当肉盾!”
“秦大人,这正是看一看您在对面的人眼中,到底有几斤几两的好机会呀,您说是不是?”
谈绾冷笑。
对面的羽箭果然停住,双方便陷入僵持境地。
“奶奶的,老子在他们眼里算个屁!你要是还想活命,赶紧放了我,不然来日落在老子手里,老子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谈绾把他背心狠狠一掐,轻声冷笑:“姑奶奶最不怕被人威胁,秦大人不妨试试,看看现在是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楼上一名武士扬声道:“沈大人!对面手里有弩!有两个兄弟受了伤。”
沈垣只是怒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我就说吧。”
苏汯收回眸光,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垣。
“一个大理寺的仵作,手里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弩?”
“既然大人都说,她是我的女人,那这弩自然也是我给她的。”
苏汯毫不避讳,直接承认。
“……这可是违律犯禁的事,苏大人,您身为言官,不会不知吧?”
“目前看来,违律犯禁似乎倒不是最重要的事,”苏汯微微眯起眼,“大人还是想想,那弩箭会不会射到大人身上来罢,就算要追究,沈大人也要有命追究才是。”
“我谅她不敢。”沈垣冷笑着哼了一声,“她自己不要命,也不要她师父谈清月的命了?”
“沈大人,她一向嫉恶如仇,可不像我,对大人这般好言好语相待。”
“这般不讲规矩的人,你倒是敢用。”
“有何不敢?”苏汯一哂。
谈绾扣住秦若山,娇小的身躯藏在他身后,一只手将那弩搁在秦若山肩头上,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相隔不过一条街,却似隔了十丈红尘,分了阴阳两边,是生死之间,难见的最后一面。
她不知道苏汯遇到了什么,只知道他一定和自己一样,正以身涉险,可能正遭遇着极大的、十倍于己的困难。
那琵琶声婉转凄切,拨弦不住,长歌还未停。
沈垣忽然微微一笑:“不过我倒不信,这小小女子真有这么狠心,难道她就不怕秦若山真死了?”
“……”苏汯眉头微皱。
“秦若山对老夫而言,只是一条狗罢了,若是狗看门不利,杀了也就杀了,不过秦若山对你们而言,倒是十分重要的人证罢?”
“大人原来是这么想的?”苏汯扬眉,故作讶然之色,“在这汴京的街面上公然行凶?那可是极刑之罪呀。”
沈垣不语。
“这可是开封府尹的地头,说起来,那开封府尹袁潜忠袁大人,还是秦若山的亲舅舅,这您也不会不知吧?”
“那袁潜忠便知道又如何?”
“沈大人不妨一试。”
苏汯淡淡一笑,便不再多言。
谈绾在风口站的久了,高度紧张之下,连举着那弩的胳膊都开始酸疼颤抖,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亢奋,越喜欢开口调笑。
“看来秦大人在对面那位的眼里,还是颇有些分量的,您说呢?”
“你……你到底要撑到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停手了,你还不放我?”
“我也不知道,那要看对面几时收手不是?”
谈绾微微一笑。
秦若山叫苦不迭,这样再拖下去,每过一刻,自己的危险就多一分。
红楼的小二知道楼上不太平,没有一个人敢往上走,见着是官府的人内斗,既不敢报官,也不敢打烊,只在一楼守着。
“你就真不怕死?你死也就罢了,何苦还拖着我?再说了,那美人我都已经应承了上官大人给你们送去了。”
秦若山苦口婆心,还是不愿放弃劝降。
“怕呀,谁能不怕死?”
谈绾手中的针都被她捏得有些发热,针尖紧紧贴住秦若山的脖颈,尽力保持不动。
“……不过有大人在黄泉路上作伴,死了也不孤单,您说是不是?”
话音方落,就听身后楼梯上竟传来有人上楼的声音。
这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不紧不慢,似乎是逛庙会、赏花灯,端的是四平八稳,正缓缓走到她身侧,也随着她的目光向窗外看去。
谈绾不敢回头去看,却觉背后风起,激得她寒毛直竖。
双方正是一触即发的时候,众人皆不敢轻举妄动,这人却好整以暇、闲庭信步的走了来,对面虽然没有动作,秦若山却吓得不轻:“这位大人……劳驾您……要不换个地方?”
“你们想是……此刻不便罢?”
来人步履稳健,声音却极温润,听见他的声音,谈绾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
一看之下,她的下巴就差点掉在了地上。
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此人不是别人,却是谈绾之前曾在斗狗场见过的、兵部尚书白宗澹的次子白梓岚!此刻他手里竟然还抱着林知越给她的那只绒毛团子,正一下一下的轻轻抚摸着。
“这儿视野开阔,虽然看不见汴河,能看看对面春日楼,也极好。”
这般春寒料峭时节,白梓岚却已早早的拿了折扇,一面抱着那狗儿,一面用折扇往对面二楼一指,淡笑道:“那儿不是还有捧着琵琶的美人么?有意思。”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鼓了鼓掌,扬声道:“劳驾美人儿再唱一曲,我还没听够呢!”
谈绾两只手都占着,既不敢转头,也不敢挪动,又不知这白梓岚此时找上来,到底是为了寻仇还是为了其他,一时只好默然不语,静观其变。
对面苏汯和沈垣听见他的声音,也俱是一愣。
“想是苏大人失策了,这小娘子看来还惹了其他的债,不止老夫一家罢。”
沈垣见势有变,也好整以暇、淡笑着侧过头,准备看戏。
琵琶声果然又起,这次又换了一首《春莺啭》,这曲调极是婉转,暗夜奏来,却如春光妩媚,胡姬拧腰,十方光明。
“白二公子?”谈绾挑眉。
白梓岚侧头看她一眼,却微微皱眉,用那纸扇轻轻在她手臂上一搁,淡然道:“放下罢,我都站在这儿了,他们还敢动不成?”
谈绾被他一柄纸扇压住胳膊,却觉得有千斤之重,立刻便支撑不住,握金针的手便垂了下来。秦若山没了挟制,心下一喜,刚想抬腿跑开,却被白梓岚伸出腿轻轻一踢,便撞在墙角晕了过去。
身为兵部尚书家的公子,谈绾隐约知道他家的功夫极好,却没料到竟然这般精纯。
人在屋檐下,谈绾十分诚恳:“白二公子,我知道我砸了您的场子,伤了您的人,您生我的气这我理解,不过……您能不能暂时缓一缓,我欠您的,以后再还?”
白梓岚不答,把绒毛团子放到地上,便绕到谈绾身后,一只手抱住谈绾的腰,另一只手握住她拿着机括的手,抬将起来,正对着对面的苏汯和沈垣二人。
“白……白二公子……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像是在玩么?”
“您当心……机括失灵,误伤……误伤了对面二位大人。”
“东西在你手里,要伤也是你伤,干我何事?”
白梓岚微微眯起一只眼,向对面瞄准,先是苏汯,然后便定定的落在了沈垣身上。
谈绾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干了她不敢干的事。
沈垣远远的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微微恼怒:“这白宗澹的儿子,简直胡闹!”
“看来这债,还不只是她一个人惹的,您也有份。”
苏汯微笑着摇了摇头。
亥时已至。
谈绾被白梓岚钳住腰,远远看上去似乎极为亲昵,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滋味简直像被千斤巨石压得死死的,连气都喘不过来。
白梓岚的气息就在耳畔,绵长沉稳。
“……话说起来,你也在我的场子里帮我赚了不少钱,怎么能说是砸我的场子呢?”
见她实在受不住,他铁钳一般的臂膀终于松了松,谈绾脸色已经涨得通红,猛的吸了两口气,才略缓了过来,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那您……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