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绾说罢,又觉得颇对不住林知越,因为自己老是不经意间把他当成了盾牌或是借口。
一边却听王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这不是杜轻弘的公子杜相公么?今日得闲,又来看犬?”
“……”
虽没听见回应,可经王榔这么一确认,谈绾便彻底定下了心——原来这爱犬如命的人,还真的就是杜延。
这王榔貌似是看着白梓岚的面子,对杜延颇为尊重,实际上杜延却是他舅母的弟弟,是长他一辈的人,他却当面直呼其名,按理说十分不敬,可众人却不觉有异,可见王家和杜家关系也只是一般。
这边林知越领着她和虞山,三人一行出了斗狗场,一出来谈绾便撤下面巾大大的出了口气:“呜呼,真快熏死我了!”
“好歹也是在大理寺做仵作的人,那都忍得了,这忍不了?传出去也不怕丢了我们大理寺的人?”
虞山好不容易揶揄她一回,此时谈绾心情正好,也不与他计较,两人闹着闹着,穿过朱雀街,又走了两条街,就到了一条长街前。
这——
只见立着好大一座牌坊,上刻着清远街三个字,再往前走便是整条长街,长街尽处有一处阔大宅邸,正门上匾额厚重,仔仔细细书着清远公府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目的金光。门前几个小厮见他们来,立即迎上:“公子回来了!”
“——!”
虞山和谈绾难得一致的发出一声感叹,又把林知越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林大人?”
“平时我不怎么回家,不过,很高兴你们来我家玩。”
林知越微笑。
谈绾虽然知道,汴京有个极富贵的的清远公府是姓林的,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作风俭朴、不事奢华、扎扎实实从监察御史干起、能吃苦耐劳出差公干的林知越,居然和林公爷出自一家。
可见世家豪族若是要一直繁荣,子侄教养多么重要。
林知越领着他们俩从侧门入内,在一处布置甚为典雅的花厅侯了片刻,就见他抱着一只卷毛小狗掀帘而出。
“……”
“……”
见那绒毛团子一般的小犬在地上摇摇摆摆的走,谈绾蹲在地上看了半晌,颇有些艰难的转头问道:“林大人,请恕小人无礼,敢问一句,不知……它断奶了没?”
“快了。”
谈绾眼角一阵抽搐。
林知越小心翼翼的抱起那绒毛团子:“这可是扶余国来的名贵犬种,一只要五百两白银,而且……你不觉得它生得更可爱,更适合你们女孩子?”
谈绾嘴角也开始抽搐。
“您真是……真是……”
虞山见状赶紧竖起大拇指,却不知道该从何夸起,一时语塞。
那绒毛团子又娇气又黏人,谈绾原本想抱一抱它,一听它要五百两白银,立即缩回了手。
“你不喜欢?”
林知越看着她。
“喜欢……不喜欢,这倒谈不上,就是……”
就是和她预期的相差甚远罢了,这么娇气的小狗,连风都不能见,而且又这般名贵,若是弄坏了,怕是把她本人拿去卖了也赔不起。
“这原是家中亲戚送的狗下的狗崽,才几个月大,我见你想要狗,就想着送给你玩。”林知越一面说着,一面把狗送到她手中,小狗儿便呜咽呜咽的舔她的手,温润的感觉让她颇有些不适,又不好把手缩回来,只好让它舔着。
“……送给我?为什么?”
“你不是喜欢吗?”
“我不……”
虞山怕她愣头愣脑的得罪林知越,赶紧用胳膊撞了撞她,她便硬生生的把后半句话截断在嘴里,脸上挤出个笑:“林大人这般盛情,教我倒有些过意不去,不如这样,这狗儿我拿回去养养,过一阵子再给您送回来,您看如何?”
“怎么处置都随你。”林知越只是笑。
告别林知越,一出清远公府大门,虞山见她抱着那绒毛团子、哭笑不得的模样,看起来又小心翼翼又滑稽,忍不住大笑出声,谈绾瞪他一眼,却还真不敢撒手,毕竟怀里端着五百两的狗,简直堪比托着祖宗牌位。
谈绾看着怀里的狗,一面往大理寺折返,一面默默诽腹,她期待的明明不是这样的狗,而是那种体积庞大、牙尖齿利、威风凛凛、虎虎生威、就好比——
此刻大理寺门口那一只。
那狗蹲着且有半人高,红红的舌头耷拉在外,不时舔着满口尖牙,两只耳朵灵敏的竖着,一身结实的皮肉上覆着油光水滑的皮毛,腰身窄窄,四个爪子上长着尖利的指甲,尾巴既不耷拉也并不翘起,整体看上去,又像是狗又像是狼。
谈绾眼睛越看越亮,直看得发愣,直吞口水。
而牵着它脖颈上金属链子的人,眉目舒朗,广袖低垂,不是别人,正是苏汯。
苏汯冲她摇了摇手里的链子,她便端着绒毛团子三步并作两步的蹿了过去,简直跑得比兔子还快。
“大人哪儿来的这么好的狗!”
谈绾绕着圈看那狗,又想逗它,又不敢靠得太近。
“没关系,有我在它不会咬人,”苏汯看着她怀里那只,又看了虞山一眼,不禁微微皱眉:“你又是哪儿来的这狗?”
“这个……这……”
见她说不出个所以然,苏汯倒一笑:“倒也是个名种,是扶余国的来的罢,也是很值钱的。”
“是林大人给我的。”
谈绾决定还是老实告诉他。
两人一个抱着小狗,一个牵着大狗,一时相顾无言。
两只狗一只低头,一只抬头,也相顾无言。
过了片刻,苏汯蹲下身去摸那狗的脑袋,一面道:“想来你已经见过那杜延了?”
“嗯,见过了,”谈绾立即禀报,“杜延不是一个人,他跟在白梓岚身边,因为擅长相犬之术,那白梓岚似乎很信任他。”
苏汯挑眉:“白梓岚?原来是跟着他。”
“大人你也知道他?”
“不止认识,”苏汯似笑非笑,“我们之前还打过一架。”
“啊?”
“不过那也很久了,小时候的事。”
“为什么?”
“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
“有什么想法,不妨说说。”
他说的自然不是打架这件事,而是怎么引诱杜延上钩。
“那自然是靠它们,那杜延不是爱狗如命么?他要是见着这两只狗,不怕他不心动。”
“这狗要是卖了可回不来,你不打算还给林知越?”苏汯扬眉。
“还啊,当然要还,就是大人这只,也不能真给他。”
苏汯示意她继续。
“不过大人可别嫌这法子市井,这也不过是些寻常手段,一般做局子坑人的才使。”
“说说看。”
“说了就不灵了。”
苏汯看她一眼,却见她冲自己眨了眨眼,伸出了一只手,一副精怪模样。
“我这獒犬是从宫中借的,一只值千金。”
“……”
看来都是惹不起的主儿啊。
谈绾却不怕他,接过链子笑道:“大人听信儿就好。”
说罢,她便和虞山一道回了房,两只狗放在一起,谈绾正在琢磨如何能让他们不打架,忽然见虞山又急匆匆的跑来找她。
“还有事?”
虞山摸了摸脑袋:“你上次不是问我,是谁给你送的解药?”
“嗯?”
谈绾挑眉。
虞山指了指那大獒犬:“就是这个人。”
“……”
是他?真的是他?
谈绾愣了片刻,面上微微有些红,便低下头:“方才你怎么不说?”
“没想起来。”
“……”
“你别急着生气呀,方才我碰见王榔,跟他打听了那杜延的消息,你想不想听?”
“别废话。”
“那杜延竟然是袁潜忠正儿八经的小舅子,父亲杜轻弘生前官至工部左侍郎,他也算是衔着金汤匙出生吧,不过打小就不爱读书,就是喜欢狗,他父亲死后更是变本加厉,又不善经营,先是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后来又变卖田产铺面,直把家底掏个干干净净,原本还有几房姬妾,不过现在也都散了,整日除了饮酒就是与狗为伴,现就住在今日咱们去的那斗狗场附近。”
“他靠这个赚钱。”谈绾点头。
“听王榔说,这个杜延极不成器,手中又撒漫,钱花光了也不着急,真真是心中无挂碍,不过说来也怪,他有时候一连输十几场,日子倒还过得下去,可能是那白二公子接济的罢。”
“未必罢。”
“怎么说?”
“白二公子用他又不是积德行善,必然也是要赚钱的,他要是一直亏空,东家还能不赶他走?”
“这么说倒也是。”
“斗狗醉酒,当然没有女人愿意跟着他过这样的日子。”
谈绾叹息。
“那是,他原先的媳妇早就改嫁了。”
谈绾托着腮沉吟片刻,把那绒毛团子抱起来,又在炭火盆子里捞了一把灰,糊在它身上,绒毛团子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一双眼雾盈盈,谈绾把它举起来笑道:“先委屈你啦!”
“你要干什么?这可金贵着呢!”
“不干什么,我不是缺钱么?”
谈绾一笑,便大步出了房间,虞山皱着眉跟在她身后撵,却见她抱着那狗儿一面走一面吹着口哨,却是去往王榔房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