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绾原地蹦跶了几下,不过身量实在不够,怎么也看不清,正着急,却觉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林知越举了起来,放在自己肩头上。
视野顿时开阔。
“林……大……大人……”
“不必害羞,你既想看,我托着你便是。”
倒不是害羞,谈绾心中素无这些规矩成见,只是这样一来,自己便有些暴露,又不好拂逆了林知越一番好意,只好尽量遮住自己的脸,向四面看去。
还是不见王榔踪影。
场中两只狗正腾挪跳跃,相互撕咬,尘土飞扬而起,其中一头咬住另一头的脖颈肉,摇头摆尾,用力一扯,那血肉立时横飞,被咬伤的那只退了几步,喘着粗气,身后的主人怒骂不休。
乖乖,这么血腥。
“我不看了!”说罢不待林知越反应,谈绾便从他肩头一跃而下,拉住虞山道:“没见着他人,会去哪儿呢?”
虞山正看得兴起,闻言指了指后院:“那边吧,那他今日来肯定是要上场,去买狗去了。”
“买狗?”
谈绾扬了扬眉,往后院看了一眼。
“你可别说你也要去买,难道你也要跟这么一群大老爷们儿一起斗狗?”虞山拉住她,郑重警告,“师父知道了可要骂人的!”
“知道,知道!”
谈绾嘴里说着,一路往后院走去,虞山和林知越无奈,只得跟在后面,看她究竟要干嘛。
后院庭中正搁着大小二三十个大铁笼子,每一个里头分别关着一只格斗犬,体积各异,毛色品种不一,不过各个扒拉着笼子,有的前爪子搭在锁扣上,一见人来便狂吠,看起来都很是凶猛。
“买狗的人还不少呢。”
谈绾四周环顾一圈,果然看见那王榔立在廊下,正在看狗,一面和那贩狗人叽叽咕咕说些什么。
她回头看了看林知越:“大人,你看这狗的品相,不如我们也买一只?”
虞山一见她神情,就知道她要打林知越的主意,在一旁捂着嘴笑了几声,正要拦着林知越,却见他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搁在她掌心,微笑道:“你看中那只,自己买就好,不过——我倒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品种,我家里有一只,想来更适合你。”
谈绾打开那荷包一看,乖乖,足足二三十两白银,不禁咽了口唾沫,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掌心,涩声道:“大……大人,这……”
连虞山也惊呆了。
这妮子走的这是什么运,居然遇到这么一位财神爷,可看这林知越也不过是寻常打扮,除了眉目英挺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想不到这么有钱?
见他这样,谈绾倒不好花他的钱,把那袋子系好,重又放回他手中,讪笑道:“大人客气了。”
“没关系,你就是都买下来,也是可以的。”
“……”
“……”
谈绾和虞山对视一眼,虞山便会意:“我看这些狗都不怎么样,今天还是不买了罢?”
“怎么又不买了?”林知越挑眉,“钱不够?我还可以回家去取。”
见他真的抬头便走,谈绾立即拦住他,笑道:“没有没有,今天还是算了吧,我方才只是一句戏言,没想到大人当真了!”
正在分说,只听那边一人忽然扬声道:“二公子来了!二公子来了!大家伙都打起精神来!”
前方鸣锣敲鼓,也不知什么来头,谈绾被吸引住,便勾着脖子去看,只见来人浩浩荡荡一群,为首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公子,头戴玉冠,轻裘缓带之下,一身劲装打扮,腰坠玉牌,上刻着一个明晃晃的白字。
白?白家?
林知越见她不要,也就收回了钱袋,淡淡道:“这是兵部尚书白宗澹的次子白梓岚,也是斗狗圈子里首屈一指的人物。”
这白梓岚年纪虽轻,不过身量颀长、容貌端秀,虽不及苏汯俊美,没有上官陵英武,却也有一股别样的倜傥气质,便立在这群狗之中,看起来仍是明月风清,十分引人注目。
见过苏汯,世间男子在她眼中都是过目云烟,也不过看了他一眼,谈绾就被他身边几个随侍吸引了目光。
也就在同时,有人对那白梓岚说了几句话,闻言白梓岚便面现一抹怒色,语调仍是淡淡的:“若是不中用,杀了便是。”
也不知他说的是人是狗。谈绾只顾着看那侍儿,见他也只顾着自己牵着的几条狗,对身边发生的事没有半点儿反应。
这人要不是极有城府,就是个爱狗成痴的痴儿。
那白梓岚正叫他的名字,先是轻声唤了两声,见他无甚反应,便提高了嗓音:
“阿延!”
这一声唤,不仅那人一惊,连谈绾亦是一惊。
白梓岚见那阿延一脸惊恐,却是一笑:“你又在想什么?还不快看看这些狗,可有什么好的?”
那阿延讷讷的道:“没……没什么……”
白梓岚身份高贵,一般人上赶着巴结也巴结不上,这人倒是一脸木然,浑然未觉一般。谈绾撞了撞虞山的胳膊:“他可是姓杜?”
虞山压低声音:“没听说过他的姓,只知道白梓岚一直阿延阿延的叫他,他是有名的训狗人,生**狗,到了痴狂迷醉的地步,除了与狗为伴,其他诸事一概不问,一概不理,大家都觉得他是个怪人,听说从前出身倒是不错的。”
心内暗叹,谈绾现下明白,为何那袁杜氏宁可与虎谋皮,去扶持那胳膊肘往外拐的秦若山,也不愿扶持自己的亲弟弟了——倒不是她不想,而是对着这样一个人,只怕什么仕途经济、什么家族名望、子孙前程,一概都不在他心里,真真是指靠不上。
谈绾微微摇头,想那袁杜氏也是不易,丈夫靠不住,膝下又无子,唯一的弟弟还是这副模样,要换做是自己,自己多半也扛不住。
走投无路之下,袁杜氏是不是便动用了父亲生前在户部亲故旧友的关系,给了秦若山第一笔钱,又帮他上下打点,在户部谋了个差事,自己也好借这个机会牟利?
可是如何证明?
要查堂堂开封府尹家中正房的银钱流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到底怎么样,才能让这条鱼主动咬钩,把它钓出来呢?
只是没料到,袁杜氏的弟弟会和兵部尚书的公子有往来,这又是意外收获了。
谈绾摸着下巴继续沉思。
这杜延诸事不究,唯一所爱就是狗,只怕也只有和狗有关的事,才能动摇他的决定,只要让他缺钱,他无奈之下,才会去找他的姐姐帮忙。
袁杜氏一露头,御史台能掌握一些证据,只怕袁潜忠便保不住了,他若是倒了,秦若山自然便倒。
这大概也是苏汯让自己去接近杜延的真实目的罢。
还真是草灰蛇线,伏线千里。
谈绾思量定,转头向林知越笑道:“方才大人说,家中有好狗,可是真的?能否借我看一看?”
“自然。”
“如果能比这些狗还要好,那就更好了,若是品相还是格斗都一流,便是最好。”
林知越笑道:“这种狗寻常难得一见,你要来作甚?靠他发财?怕也不是容易事,一个弄不好,还会把身家性命都赔进去,最后也抵不了债。”
她随手指了一只:“像这样的,一般能卖多少?”
虞山道:“这种已经算是上佳,大概白银五两,那边稍大一点的怕要十两,再好的就要翻倍了,若是你说的那种顶级的,可能白银百两、甚至两百两都有可能。”
“有这种冤大头?”谈绾不禁一笑,声量微微上扬。
“怎么没有?”
旁边一个少年听见她们谈话,果然接过话茬:“这位小哥想是要买狗?我这儿倒听来件趣事,不妨说给你们听听?”
“哦?”谈绾故作惊讶,冲虞山使了个眼色。
“前段时间,那阿延就花重金买了一只卷毛狗,据说那狗儿一身白毛泛着金,四个爪子各长着一朵五瓣花,会站起来转圈,又能学人走路,极是聪明,不料聪明是聪明,那一身毛色却是染出来的,他气得半死,卖家早已没了踪影,他也没奈何,你们说,这是不是冤大头?”
林知越听罢笑道:“只听闻五花马,如今还有五花狗了。”
谈绾却挑眉:“他买狗花的是白二公子的银子?还是自己的?”
那少年咂了咂舌:“那就不清楚了,不过这满汴京的名狗,光白二公子就占了半数,那阿延也帮他相看,不论是比品相还是上场格斗,都有好的,你问这么多,想是也要买狗?”
“这些我可看不上。”
谈绾一笑。
那少年上下打量她一眼,没有作声。想这也是个少年意气、打肿了脸充胖子的人,便讪讪的走开了。
谈绾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虞山在一旁忍笑忍得辛苦:“你看起来还不如这些家伙什值钱,快别丢人了。”
“……”
林知越也微笑着低下头。
他一笑,谈绾就有些窘,余光流转间,却见王榔并几个少年晃晃悠悠的来了里间,便立即转过头背对着王榔,对林知越笑道:“方才大人不是说,要给我看看家中佳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