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苏大人坏起上官大人的名声来,也是不遗余力,丝毫不亚于小人呀。”
“彼此,彼此。”
苏汯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道:“上官陵去了?”
“嗯。”
“你把裴还卿的身契要过来,便是要她把命交在你手里,你可知道?”
虽然知道肯定会被他教训,也做了心理准备,谈绾还是心里一紧,缩了缩脖子:“知道。”
“未必吧。”
苏汯冷笑,一见他这神情,谈绾便心中惴惴。
“小人方才已然自省,那秦若山必定会利用她打探消息,她若是明知道您并非上官大人却还答应去上官府,对秦若山而言就是隐瞒和背叛,秦若山必不会放过她,此事是小人失察。”
“……”
她认错的态度一向极好。
“……若是她是有意引我上钩呢?”
“……”
苏汯见她答不出来,淡然道:“罢了,也不知道你是根本不在乎她的命,还是算准了我会心存不忍,不会坐视不理,总而言之,你就是笃定了要当狗皮膏药贴在我身上,是不是?”
“小人不敢……”
谈绾一面说不敢,一面笑得十分谄媚:“再说……狗皮膏药也能治病,也不是全无好处……”
“……”
见她笑得一脸灿烂,苏汯嗤笑一声,摇头无言。
“大人呀,方才——裴姑娘和您说了什么?”
“与你不相干。”
看他态度这么硬邦邦,谈绾便知这话事关重大,他轻易是不会说出口的,便转了话头笑道:“那裴姑娘若真入了上官府,与上官大人朝夕相对,会不会真有一日生了情愫?那小人可真是罪过大了!”
“你觉得,朝夕相对,就能生情愫?”
“难道不是?”
此时夜已深,屋外北风呼啦啦吹着,屋子里只有一双红烛垂泪,映着她一张脸晶莹剔透,下巴尖尖,十分古怪精灵,又十分动人,让人——
生出一点捉弄的心思来。
“谁告诉你的?还是——你试过?”他扬了扬眉。
“没有。”
她把手背在身后,侧头笑看着他:“大人难道试过?”
“也没有。”
苏汯摇头。
“可惜。”
她一脸惋惜,头转过去,又转回来,心里却盼着这个话题能多持续几句。
“真觉得可惜?”不等她答话,他又自顾自的道,“不过我觉得此事应该正好相反,是没有情愫的人,就不会朝夕相对。”
谈绾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听他缓缓的续道:“就算是像狗皮膏药一样的朝夕相对,也没有用。”
“……”
见她瞠目结舌的模样,苏汯微微一笑。
“好了,言归正传。”
谈绾扯了扯嘴角,垂头丧气:“大人您吩咐。”
“方才说到那袁杜氏,她有个弟弟,名叫杜延,你要是有空,不妨去会一会他,看看有没有什么意外收获。”
“哦——”
谈绾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苏汯见状,淡淡道:“是身体不适?”
“大人没有不舒服就好。”她抬了抬眼皮,又转过头去,蔫蔫儿的准备离开。
却听他淡淡道:“我若是不舒服,还有狗皮膏药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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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理寺的时候已经半夜,饥寒交迫的谈绾偷偷摸摸到厨房寻摸,最后在柴火堆里翻到了两只鸡腿,用油纸包裹着藏得严严实实,不用说,这肯定是虞山给她留的。
果然她吃完了鸡腿,正用骨头剔牙,就见虞山趁着夜色给她把火盆子端了来,点了烛火,屋子里便亮了起来。
“又在赌牌九?”
不用说,把她的火盆子端走,定是为了取暖好喝酒打牌。
虞山只是笑,打量她一眼:“你今儿怎么这么好看。”
“讨好我也没用,要是师父知道了,咱们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你自己也就罢了,可别连累我。”
“好汉做事好汉当!”
虞山说着,便要离开,谈绾却想起一事,喊住他道:“你们平常都赌什么?除了赌牌九、投壶,还玩儿别的么?”
“嘘嘘——”虞山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咋舌道,“咱们这儿可是府衙,哥儿几个偷偷玩几回也就罢了,你可千万别声张。”他说着,又挠了挠后脑勺:“也没什么别的,汴京时下流行的就这些,其它的左不过是斗鸡斗狗,还有玩鸟的,玩蛐蛐的,那花样就多了。”
话说着,虞山见她神色,不免暗自警惕,退后一步:“你想干什么?”
有道是“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这是前代的玄宗酷爱斗鸡取乐,在后世留下的名声,汴京如今风行的却是另一样,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各有各的斗法,便是斗狗戏狗。
这种风气在官员中尤为盛行,不过一般也只是寻常相博,不会闹得太过,而一些地下的斗狗场便不同,虽然入场观看每位只需五文钱,可人数之众,获利之丰,亦不可小视,何况看客们还可为每一场押注。上阵搏杀的狗若是赢了,自然得意洋洋,而主人便与赌场分成,也赚得盆满钵满,若是输了的狗,不仅让主人颜面扫地,损失惨重,也有可能在主人一怒之下命丧当场。
“虞山,你去看过斗狗么?”
“那还用说?自然看过的,别说我,就是王玄简王大人,也喜欢斗狗,只不过他们斗的是狗的毛色、样貌、品相,斗的是雅狗,我们看的是斗狗场里的狗,那种杀气腾腾、千钧一发的气氛,最是过瘾!”
虞山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唾沫星子横飞。
“你都和谁玩儿?”谈绾笑眯眯的看着他,“王榔玩不玩?”
“他?”
虞山撇了撇嘴,“他最爱显摆,诸事都要压过众人一头,若说斗鸡,就说他的鸡最好,若说斗狗,又说旁人的狗都不如他,因他有袁大人的关系,我们也不敢得罪他,可也不喜欢和他在一处耍,不过偶然遇着,玩一两次罢了。”
“那他是喜欢看,还是自己也上阵?”
“都有吧,”虞山拧眉看着她,“你问这么多,到底想干嘛?难不成你也想去斗狗,发发财?”
“是呀!”
谈绾在桌前坐下,撑着下巴笑道:“我最近手头紧,也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生财门路。”
“你发烧了?还是转性了?”
虞山明显不信。
谈绾摇摇头,打了个哈欠:“他一般什么时候去?休沐的时候?”
“他哪有那么老实!”虞山翻了个白眼,“他们队里有两个小的,惯会攀高踩低,奉承巴结,有时候无事,就帮他当差或是遮掩,左不过是打发时间,他若是得了空,没见人,那多半就是出去了,至于是不是斗狗,我就不清楚了。”
“知道了,下次也叫上我便是,”谈绾一笑,“今日多谢你的鸡腿啦!”
“伤还没好到处乱逛。”
虞山点点她的额头,摇头晃脑的回自己房间去了。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有活计,每天跟着谈清月验尸,虽是例行查验,可几天下来,谈绾再好的食欲也减少了许多,人看着愈发清减,谈清月看在眼里,便亲自下厨开小灶,说是给大家伙炖汤喝。
这日午后清闲,谈绾喝了菌菇排骨山药汤,趴在廊下晒太阳,胃里暖洋洋的,正昏昏欲睡,就见虞山大老远的跑过来:“快快,你不是要看斗狗么?咱们这就去!”
谈绾一听就来了精神,骨碌爬起来,扯着虞山胳膊笑道:“还是你好,走走走,我正无聊呢。”
两人便跟出门去,见王榔并两三个少年,身上挎着酒壶,手里掂着几个铜板,正优哉游哉一路往朱雀门柳树街走,因再过两日便是大年三十,正是热闹繁华,谈绾怕跟丢,两人一路紧随其后。
不料刚拐进巷口,一名英挺男子忽然出现,一拍谈绾胳膊:“你怎么在这儿?”
“……”
来人却是林知越。
“林大人?”
“我在大理寺侯了几日,也没见你出门,不料在这儿碰上你——”
谈绾眼见王榔就要消失在巷尾,只好一把将虞山推到前面,然后拉住林知越,三人一道往前,心不在焉的应付:“等我出门?林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你们在盯梢?”林知越他一贯机警,见状便明白了三分,也跟着谈绾一并往前走。
几个人加快脚步,转了个弯,又看见了王榔一行人,到了一扇门前,和门房打了个招呼,便施施然走了进去。
就是这儿了。
那斗狗场外围看起来没什么稀奇,不过是一般的院墙,不过隔着几十米远都能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阵的狗吠声,人群熙攘,十分热闹。
林知越笑着扬了扬眉:“你们盯的是什么人?喜欢斗狗的?”
谈绾想起还没给虞山介绍,便让两人互道身份,便算认识,虞山指着她对林知越笑道:“是她,非要看斗狗,说是手头紧,想看看有什么生财的门路。”
林知越闻言挑了挑眉:“你手头紧?”
“不紧,不紧,”谈绾一面支吾,一面瞪了虞山一眼,“怎么什么都和林大人说。”
“我今日正好也无事,正好看看斗狗,二位不介意罢?”
林知越见她窘迫,便不再说话,只笑了几声,三人便一道进入了斗狗场内。
不料一进门,扑面而来的除了雷鸣般的锣鼓、欢呼声、掌声之外,还有一股浓重的臭味,简直堪比仵作间,谈绾不禁皱眉,捂着口鼻,又恨不得闭上眼。
“怎么了?”虞山恍若未觉。
林知越却大笑,摇头道:“我就说嘛,这不是小姑娘该来的地方。”
“熏眼睛,你们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谈绾觉得费解,从怀里拿出一张面巾系在脸上,又四处去看王榔的身影,这斗狗场分了好几个,每一个都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了人,一时间便找不见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