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仵作纪事 第21章 交锋

萧念念拿了秦若山的拜帖，谈绾回大理寺给师父的院子贴了新春联，林知越换了上官府的家丁衣衫，又稍稍在脸上化了化，三人便一路往拜帖上约定的地点去了。

没想到秦若山约定的地点，竟是朱雀门附近一家极有名的勾栏瓦舍，名叫闻筝馆，闻筝馆素有艳名，里面有唱话本子的俗讲人，也有许多各有风情的歌舞伎，谈绾还记得，之前这里倒是发生过一个案子，死者是个歌女，生前一曲筝歌值万金，这案子还是师父亲自验的尸，最后结案的时候，说是其中一个恩客杀死了她，因为恩客倾家荡产也没能为她赎身，最后走投无路，心生怨怼，杀人泄愤，且手段残忍——是活生生用琴弦勒死了之后，又烧毁了面容丢进闻筝馆的一口井里，捞出来的时候已经泡胀，若不是师父和几个仵作经验丰富，怕难确认姓名。

谈绾最烦这种人，要是吃饭噎死了，是不是要杀了厨子？走路跌倒摔死了，是不是要怪修路的人呢？

三人入内，真是满室馨香，温暖如春，倒没有听见筝声，却有一把胡琴正咿咿呀呀的拉着，颇有几丝隆冬的哀伤气似的。

“嗡嗡嗡的，这琴拉的真够烦人。”

林知越皱眉，警惕的握了握手中的朴刀。

“大人放松些，”谈绾侧过头看他一眼，“从现在开始我就喊你林二了，大人叫我小红便是，夫人也要记住了，若要唤我，可千万别喊错。”

萧念念点点头：“知道了。”

曲径通幽，谈绾又偷偷给二人分别递了一枚针，请他们捏在手里，万一遇着迷香或是什么让人神志不清的东西，扎自己掌心，便可保持清醒。

林知越微笑：“你小小年纪，倒总是叫人刮目相看。”

“那是自然。”

谈绾故作骄傲状，冲他眨一眨眼，转头便见不远处有一座四面临风的高台，帷幔被风吹动，隐约可见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人，女的是那暗门子，男的正是谈绾曾在白虎街见过的俊朗公子。

萧念念驻足：“那就是秦若山？”

“是，夫人可要小心了，”谈绾紧跟在萧念念身后，“夫人不妨看看那女子，是否真如她所说，是夫人从前闺阁时的朋友？”

虽然苏汯已经告诉过她，这女子是前国子祭酒裴正源的女儿裴还卿，可她自然还要多提醒萧念念一句，毕竟她们多年未见，裴还卿变化之大，以念念目前的身份，恐怕是难以理解的。

果不其然，萧念念一见她面容，便有些颤抖起来。

“竟然是她！”

“看来她倒没有说假话，”谈绾一面走一面低声道，“秦若山邀上官大人前来，无非几个目的，第一是求证，看看上次找上门去的到底是不是上官大人；第二是试探，看看大人的口风，从蒋求识的案子里究竟有没有查出些什么来；第三是拉拢，拉拢就少不了黄金美人，这是看大人上不上同一艘船……还有最后一种，就是他明知道我们的意图，还故意引大人前来，就是把事情摊到明面上谈，上官大人有两种选择，要么消受了金银和美人，放他一马，要么大人咬死不放，双方撕破脸。”

之前陈亦勤案，就是和于清撕破了脸，可惜案子匆匆了结，鱼儿咬了钩子，可钓鱼的人也不得不松了竿，算是打了个平手。

林知越点头：“说的不错，可上官大人并没有来，来的是上官夫人。”

“那也没关系，”谈绾微笑，“旁人倒还罢了，上官大人可是闻名汴京城的以夫人马首是瞻，夫人吹吹枕头风，那比圣旨还厉害，夫人要是恼了，给大人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违逆，那秦若山见来的是夫人，只会大喜过望，以为夫人不过是个好糊弄的妇人，美人自是不会给了，可金银珠宝必不会少，只盼着夫人能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夫人可都明白了？”

萧念念小嘴一噘：“明白，看他敢说什么胡言乱语。”

话到此处，台阶已到尽头。

那秦若山满面笑容的迎上前来，却见来人是个妇人，果然一愣：“这位是……”

“这是我们上官府的大夫人，听说有人要见我们大人，夫人也极是好奇，所以前来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这般以美人之名屡次相邀，岂不是坏人家庭，破败上官家的名声和家风？”

谈绾上前一步，有意挑衅，把话说得十分跋扈。

“岂敢岂敢，”秦若山作恍然状，“原来是上官夫人大驾光临，方才是在下眼拙了，劳累夫人，是在下的不是，夫人还请上座？”说罢，不待萧念念发话，便命那裴还卿奉茶。

裴还卿一见萧念念，也是错愕之下举止失当，待反应过来，便对秦若山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秦若山一见她这般模样，便确认了来人身份，心知此人确是上官陵的夫人，高贵乡公的小女儿，只得打起精神相待。

萧念念摆出一副不悦的神情，不情不愿的在席上坐了，并没有接裴还卿手中的茶。

裴还卿捧着茶盏跪在一旁，看起来楚楚可怜，颇有几分动人之处，萧念念眉心微皱，待要松口，却见谈绾微不可见的冲她摇头，她便作罢，沉下一口气，顺着秦若山的话冷笑道：“我家官人回了家，便告诉我遇见了我闺阁旧友，我还道是何人，想不到原来是你——我与你从前虽是旧友，可多年未见，近来也没有什么来往，你何故缠扰我家相公？败坏我家门风？是何居心？”

“……夫人言重，叫卿卿无地自容了。”

裴还卿声如蚊蚋，笑得十分勉强，昔日旧友重逢，却是这般光景，一双美眸中便渐渐泛出了泪光。

“不中用的东西，惹得夫人生厌，”秦若山冲她喝道，“还不快滚下去！”

裴还卿便起身欲走，萧念念道：“大人倒也不必如此，说起来我与她也是闺阁中的旧友，今日偶遇，不妨一叙。”

“嘿嘿，嘿嘿，夫人愿意一叙，下官自是感激不尽，”秦若山一脸谄媚之色，身子前倾为萧念念斟酒，“这是官中的酒，滋味极好，夫人不妨一试。”

不知为何，谈绾极度讨厌此人，一旁侍立的林知越见状上前一步：“我家夫人不便饮酒，若是大人不介意，不如由小人代饮？”

“哦，对，对，无妨，自然无妨！”秦若山自斟了一杯酒，“下官满饮此杯，聊表敬意。”

喝了酒，秦若山两眼微微迷离，笑道：“不知上次卿卿伺候得如何？可是得罪了大人？不过说来可笑，下官也不记得自己到底何时曾向上官大人提起过卿卿？上官大人又为何会找上门去对她一个弱女子逼问人命官司之事？卿卿事后对着我不依不饶，硬说是我之过，这便罢了，可我若是平白背了这负心薄幸的名声，日后可没法儿在这勾栏瓦舍里来往了——这罪名可不轻呐！”

说罢，不待萧念念回应便兀自续道：“话说起来，夫人来此兴师问罪，可是问错了人——夫人勿要急着恼怒，男人嘛，哪有不偷腥的，恐怕此事还怪不得卿卿，归根结底，问题是出在大人自己身上。”

男人是喜欢偷腥，可上官陵偏偏不是啊。

被他这一番插科打诨，千头万绪，萧念念不禁一时语塞，又被他无耻言语激怒，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谈绾立即讽刺道：“得罪可不敢说，不过这位美貌姑娘心知肚明，我家大人可不是容易伺候的，大人也未料到，姑娘竟这般不惜命，还敢再三相邀——可能姑娘记性不好，不妨再认一认，当日我也是在场的，情形究竟如何，姑娘明白，我也明白，不过秦大人明不明白，就很难说了，又或者大人有什么不能明言的苦衷，一定要告知上官大人，这才一定要见我家大人一面不可？”

这一番话说罢，秦若山和裴还卿的眼神果然落在了谈绾身上，秦若山敛了笑意，冷冷的道：“这位姑娘又是何意？上官大人无缘无故登门逼问，难道是卿卿的过错？不知大人如今可弄清了原委，是这位姑娘犯了人命官司吗？”

心中又恨又怒，谈绾面上却依旧微笑：“那要看秦大人您的意思，您希望是还是不是呢。”

秦若山避开她的眸光，只是冷笑：“上官大人是右司谏，能风闻言事，不顾是非黑白，你这上官府的仆婢倒是物似主人形，竟也有这样的本事，这么快就倒打一耙，把屎盆子扣在我身上。”

他话说得粗俗，不似一般才子作风，萧念念忍不住秀眉微皱，侧了侧身。

谈绾却不恼：“秦大人倒打一耙的功夫，才是教人叹为观止——我家大人没来，来的是我家夫人，难道大人还不明白是何意？”

“愿闻其详。”秦若山草草拱手。

“这不过是要告诉秦大人，上官家做主的虽是大人，可内宅的主人却是我家夫人，有些事情，我家夫人说什么才是什么，大人本人倒要退一步呢，不知秦大人会意与否？”

秦若山越听眼睛越亮，听到最后一句，神情又眉飞色舞起来，冲着萧念念笑道：“那就不知，夫人所求何物？是否下官所有？只要夫人需要，下官愿意倾其所有——”

“真的愿意倾其所有？”谈绾微笑。

“当然——”

谈绾笑意愈浓：“好说，好说，夫人所求也很是简单，就是旁边这位姑娘的身契罢了。”

话音未落，林知越惊诧的看向谈绾，连萧念念也愣住了，谈绾紧紧盯住秦若山：“如此美人，大人该不会舍不得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