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动作倒是挺快。”林知越拧眉,立即熄灭火折子。
谈绾也皱眉:“这是要杀人灭口?”
林知越微一沉吟,便一把拖起地上的腐尸,顶着尸体的背部依旧将他贴在耳房门上,谈绾见状也跟上,躲在他身后。
果然,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几支劲弩便“嗖”的破窗而入,几乎触及谈绾脸颊,落在地上,还有几支弩箭正扎在那腐尸身上,也不知是尸水还是血水飞溅开来,散发着浓重的恶臭味。
这样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谈绾扯了扯他的衣角,林知越沉声道:“放心,大人会接应我们的。”
又是一阵箭雨射来,外面便有一人瓮声瓮气的道:“不知道是哪位大人专程来我雍丘县公办?怎地来驿馆歇脚,不从正门,专走偏门?”
林知越笑道:“我道是何人,原来是于清于大人,这般款待也算别开生面了,于大人,一向无恙?”
“……”对方顿了顿,阴恻恻的道,“原来是监察御史林大人,久仰久仰,不知大人可收到了下官的礼?”
谈绾心脏跳得厉害,没想到这么快,双方就碰上了,而且还是雍丘县丞于清本人!想必是苏汯等人咬住陈亦勤此案不放,激得于清不得不丢银保命,恼恨之下,也敢与御史台公然对上,想来背景颇硬,这就不是一般的贪墨案了。
林知越冷笑:“自然收到了,李果的尸体就在我手里握着呢,大人一番苦心,教人感佩。”
“这礼我既然已经奉上,大人若还有什么不满,不妨尽管招呼,下官自当一一奉上。”
“于大人杀人栽赃,公然挑衅御史台,就不怕三司问责,无法收拾?”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收拾不收拾的!”于清冷笑,“怎么,难道御史台也看中了那些官银,星夜来此,就是想独占这丢失的一万七千两?传将出去,竟不知到底是谁会被三司问责,无法收拾了。”
真是无耻之徒,无耻至极。
“看来于大人是打算彻底和御史台撕破脸了,只是不知,户部尚书沈垣沈大人是否知晓于大人此番作为?”
“哼,此事是本官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干!”
这于清倒是不上套,不仅自曝脸面,还把沈垣撇得干干净净。
双方打了照面,今夜势必难以善了,果然听那于清语调阴寒:“原本下官还在发愁,此事如何能了,不料天公作美,将大人送上门来,倒是正好齐了一副牌九,只是不知,大人公办,怎地还带着一名女子,御史台这般作风,倒是亟需谏官好好讽谏一番才是……林大人此番上路,黄泉路上有佳人作陪,也不寂寞。”
话至尽处,杀机毕现。
谈绾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就在这刹那间,林知越猛地拔剑暴起——!
“走!”
耳门外立着一排官兵,擒火执弓,箭雨立即纷纷而落。
电光石火间,谈绾还不忘拽上那具腐尸,躲在林知越背后快步而出,一打照面便丢出手中一把金针,几乎是同一时间,林知越一柄长剑光寒四面,将两人牢牢笼罩,只听见几声金针入肉的声音,对方伤了几人,攻势便一阻。
林知越喝道:“我乃朝廷命官,于大人这是要造反吗?”
“林大人不愧监察出身,随意便给下官安上这等罪名,真是信口雌黄,颠倒黑白的惯手——今日分明是下官为雍丘县捉住了你这贪墨官银的贼人,还有人证李果的尸首并贼赃一万七千两在此,人证物证俱在,下官是要替天行道!”
话音未落,箭雨又至。
于清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取他二人性命,底下的兄弟上来便搏命,林知越一面护着谈绾,双拳难敌众人,只将一柄长剑舞得生风,谈绾将那腐尸上的绳索绕在腰间,背着李果的尸身,劈手夺过对方一柄朴刀,呼呼两下逼退了身侧之敌。
对方见她如此不要命,又嫌那腐尸实在太过恶心,各自退了两步,只去攻林知越。
谈绾背对林知越,两人朝着门口挪去,一时之间,血溅五步。
“今日丧命于此,还要背负恶名,傻丫头,你怕是不怕?”
“不怕!”谈绾一横朴刀。
谈绾心中自有信念,她相信会有人来救她,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视而不见,那个人也不会对世间不义之事坐视不理!
“好!”林知越震剑迎上。
就在二人难以支撑之时,驿馆四周高大的枯树枝丫里,射出了几支羽箭——
这羽箭射得极有分寸,正落在林知越和谈绾身前两步处,似乎只是警告众人,并不想伤人性命。
于清也未料到今夜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抬头看了一眼,一双细长眼睛里杀气倍增,咬牙切齿道:“杀了这两个人!砍下头颅者,白银千两!”
众人当即红了眼。
听到自己的脑袋居然这么值钱,谈绾不知是哭是笑。见左侧一人立即横刀劈来,她侧头躲避,不料背后李果的脑袋却避不开,那刀正落在腐尸头上,将已经摇摇欲坠的头颅削去一半,血水混着尸水飞溅,喷了她一脑袋。
奶奶的!
老子用桂花油保养的头发!
尸身是仵作们吃饭的家伙,尸体被毁最能激起仵作内心的愤怒,何况李果身上早就已经插了数根羽箭,这一下彻底激起了谈绾的愤怒,转身回击,一刀将那人震退,愤然喝道:“别再砍老子尸首了!”
众人被她这披头散发,背着尸身怒目狰狞的模样吓住,就这么迟疑片刻,林知越便觑着空当踹翻两人,拎着她腰带用力一拽,两个人一具尸体跃过了墙头,落在墙外地上。
“跑!”
墙外停着于清等人的官马,林知越立即拽过两匹,翻身上马,谈绾背着李果也爬了上去。
还没跑出几步,背后羽箭又至。
“你背着他干什么?”林知越伏在马背上,一边策马一边哭笑不得。
“这是人证啊林大人!”
谈绾其实马术不算极好,骑马不是仵作的必备技能,除了正常行走,用来逃命还是不足够,可事急从权,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这具尸体是苏汯要的人,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撒手。
身后马蹄声渐响,只听耳畔传来破空之声,便似有钝器入肉,谈绾不用回头也知道,李果身上又中了两支羽箭。
“简直比苍蝇还烦!”
谈绾恼怒,将腰上绳索解开,把李果残尸放平,一面回头丢出几枚金针。
拦不住他们,阻一阻势头也是好的。
“哎呦!哎呦!小娘儿们扎手!”后头一阵人仰马翻,也不过片刻,羽箭便报复性的袭来,谈绾吸引了对方大半攻击,夹住马腹左右穿行,闪避灵巧,速度就慢了几分,林知越回头看她一眼,猛地勒紧马缰喝道:“快走,我断后!”
他用剑鞘一拍谈绾坐下马臀,马儿吃痛,撒丫子狂奔起来。
谈绾骑着马一路向前,看月色不过跑了两盏茶工夫,直到身后没有一点儿声音才慢慢停下,沉沉夜色里马蹄脆响,惊飞前头一片宿鸟,她细看去,原来是一片小树林子。
于是心内一喜,汴京周边是一马平川之地,林子那可是稀罕物,谈绾准备再往前走,一动胳膊,却感觉一阵似痒似痛的感觉袭来,侧头看了一眼,只见左肩上一根羽箭穿肩而过,银色的箭头染着血,半幅衣衫已经被鲜血浸透。
“……”
她忍不住喘了口粗气,方才可能太过紧张,还不觉得什么,此刻愈发奇痒难忍,痛倒是其次了。知道这箭镞上定染了什么毒药,谈绾立即忍痛骑马入林,找了棵大树栓了马便坐下,就这么一刻光景,浑身血液加速流动,四肢便有些麻痹,眼前蒙了一层纱似的,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四野静默,寒风拂过,只有身边的官马偶尔喘一口气。
谈绾一手握住那箭头,感觉到不断有血往外流,身子一阵一阵的发寒,心知不好,又无力把那箭镞拔出来,只能无奈对着李果的残尸笑道:“嗳,没想到最后陪着我谈绾的人,是你这么个人。”
“……你给那陈胡氏传消息、送银子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吧?后悔不?”
谈绾边说着,觉得嘴里也溢出了一丝腥甜腥甜的气味,末了还有一丝奇异的香,她痛痒至极,尽力保持着清醒,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那腐尸说话。
“看看你这样子,脑袋都没了半个,还曝尸荒野,无人收殓,真是可怜……咳咳……”
“……不过你自己个儿也看不到,这样也好……也不知道你成家了没有?你的家人有没有找过你?还有没有人等着你回家吃饭?”
“嗳,听兄弟一句劝,别想了,她们肯定拿了钱,逍遥快活去了,谁管你是死是活……”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谈绾再也忍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直发黑,她用指甲用力掐住掌心,握住箭镞的右手狠狠用力,将那羽箭咔嚓一声断作两截,放在鼻端轻嗅,却发现除了视觉,嗅觉也有些失灵,竟闻不出来这是什么毒。
迷迷糊糊之间,谈绾依稀看见,林知越骑着马,正向她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