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蘅芜 第43章 更结来生未了因

“绛珠？”

听海棠仙子提起陈年往事，宝钗不禁泪湿眼眶，摇头叹道：“当年愚姐只见那绛珠草娇娜可爱，原是草胎木质，扎根于泥土之中，却难饮灵河之水，故用甘露之水灌溉。”

宝钗叹了一口气，伤心道：“未曾想它不久后修成个女体，竟恩怨难清，终日游于离恨天外，无所事事，饥则以蜜青果为膳，渴则以灌愁海水为汤，一来二去，久延岁月，那蜜青果、灌愁水竟让它早早滋生了这么多不该生的心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哪知我好心竟做了坏事呢！”

海棠仙子听着，早已泪流满面，不自觉挽住宝钗的胳膊，冷笑道：“绛珠草修为不够，甘露滋养却仅修成个女体，本不够下凡的资格，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它心中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当日姐姐凡心偶炽，乘昌明太平朝世，下凡造历幻缘，可恨姐姐竟生生抛下我，在警幻姐姐案前挂了号。”

她的眼眶充满泪水，哭道：“天下竟有如此无情的事！男女因缘，从古以来难以捉摸。女子的命运，尤为渺茫难知！一落凡尘，或劫或缘皆成命数，妹子究竟不明白，姐姐为何情愿堕落红尘，受孽海无边之苦！”海棠仙子凑近宝钗，紧盯着她道：“姐姐欲下凡怎生不知会我一声。”

宝钗愣了愣。

不知怎的，她忽然看到了当日的情形。

一位美貌仙姑倚在榻上，那是警幻仙子。她的体态优美，紫色的裙裾迤逦而下垂到地上，她直起身子，缓缓回过头来，只见她的眉睫浓长，眉目精致如笔墨所画，眼眸转动时流转着动人心魄的光芒，青帐的光影勾勒出她几近完美的侧面轮廓。

可是她的眉眼间，却是那样悲伤。

警幻仙子轻轻开口道：“绛珠。”她叹了一口气，勉强笑道：“你素日如此，也不是个头，你可愿跟随神瑛侍者下凡，以了结心愿，以完此劫？”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艰难。

绛珠仙子泪水涟涟，面上带着喜悦，她盈盈一拜，口内道：“小仙素本胆小，兼少作为，种种懦弱，自知概不如人，更不配为仙。但今日小仙欲向那神瑛侍者报灌溉之恩，只请仙姑放小仙下凡以了心愿，小仙日后定会感念姐姐的恩德！”

警幻仙姑听此言，深深叹了一口气，忙笑道：“妹子快快请起，妹子哪里不知，那红尘中虽有些乐事，却不能永远依恃，不过一瞬尔尔。何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将来或有悔之不及，临了变卦，我可不依你。”

绛珠仙子呢喃道：“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小仙愚钝，不明白此言，还请姐姐指教！”

警幻仙子并没解释，绛珠见此，乖乖地等待着，也一句未说。

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

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警幻仙姑忽然笑道：“绛珠妹子，还是留下来罢，原是姐姐说错了，侍者自有她的命数，因果早已在三生石碑上应验了的，你此一去，岂不破坏了因果？何况凡间的束缚烦难远不如仙界逍遥自在，这人间，倒不如不去的好。”

绛珠仙子一听“破坏”二字，心里一颤，忙捂着嘴惊讶道：“妹子此次下凡，只是还泪……无意嫁他……”她一面说，一面想起当日神瑛侍者温文尔雅的模样儿。

“将来的命数劫难倒也罢了，妹子只知道满心记挂着的这件事，是一定要去的。若凡间真的那么不好，怎那么多神仙都要去呢？这正如凡人迷信神仙的逍遥快活，哪知神仙的烦难更是岁月苦长。”

警幻仙子还想再说些什么，绛珠仙草扬起一抹笑容，笑道：“小仙去意已决，各处寻他不见，无从归还此水，岂非欠了来生债么？这便是我的命了！妹子虽并无他的甘露之水可还，但把我一生的眼泪还他，也罢了，从此心满意足，再无别项贪求之心了。”

绛珠说罢，便翩然而去，羽衣曳曳生风，脚下却没有丝毫迟疑。

警幻仙姑凝视着她的身影，心中感叹，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急之下想要拦住她，然还没来得及说，却见绛珠的身影已经消失。

她方伸出的手僵在空中，摇头苦笑。

杏花仙子耻笑道：“姐姐平白多费口舌，何其痴也！这也是前生的孽缘，就让她去罢！我也要走了，还须得是得亲历一番梦幻，方能醒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