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治的时间整整持续了一个上午,十字会里没有了往日的安静,乱作一团,如同打翻正在沸腾的粥。
一些士兵大声嚷着,诉说着自己的遭遇不公。林特很同情他们,因为他与他们一样痛恨战争。血肉模糊的伤口,布满血丝的眼球和因疼痛扭曲紧缩在一起的,如蚯蚓般的面庞汇成了悲戚的曲调。有些人因咽喉被混合着泥土和血水的混合物堵住,而咳嗽,喘息,。刻都有人宣告死亡,甚至还来不及为他哀悼。蚊虫叮咬着发溃化脓的地方,流出黄绿色的粘液。甚至应床铺和担架不够,而四五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到处沾满血迹,能看到一跳一跳的,暗红色的血管。
林特没来由的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同样的战地医生。“当时他也是看到这样的情景吗”他又感到悲哀和恐惧,想起了昨天与阿尔伯特交谈时,看到的火星。
下午,终于不再有伤员被抬进和抬出,医生和护士们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林特觉得是军队在休整。
“嘿,林特,快来这里!有新的情况!”矮个的麦金地医生从林特照看的病房门前探出头来“哦,别担心,是好消息,关于前线的,不是让你加班。”他看到林特惊恐的眼神,连忙着补道。
“谢天谢地!”
“刚才告诉过你啦,前线换指挥了。”麦金地领着林特穿过走廊,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屋前站定,十字会里很少有如此昏暗的房间,像是有伺机潜伏的蛇。
“看!”麦金地指着靠在左侧墙壁上的男人,“这位就是政府新派去前线的指挥官,今年刚满23岁的年轻新秀,安德鲁?卡斯伯特少校!”
“您过誉了。”那个军官模样的男人说道。他大约比林特高五公分。林特仔细打量起安德鲁。
此人身着联邦国少将们常穿的,于1905年统一发制的浅灰色大衣。没有配滚边,可见他不喜华丽。左手指尖挑着M1901样式的军官帽,双排扣束腰上衣平整的贴在身上,银扣闪着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只是右胳膊上缠着绷带。见瓦特二人上前,抬起头,发丝浮动。
引人注意的是他淡蓝色的眼睛,深邃,让瓦特想起了碧波荡漾的克伦维尔湖面。
“您好,卡斯伯特上校。”林特伸出手,“我是医生林特?克雷索恩。”
安德鲁也表示友好的握了握手“本森医生向我提起过您,了不起的医学工作者。”
于是,医生与军官开始了相互赞扬,这种赞扬按照当时的惯例而言,仅仅是客套罢了,就同一杯胆汁里掺了点甜水。(虽然放到现在依旧如此,但这不至于丢了面子。)麦金地医生显然注意到了这点,他战术性的清了清喉咙。
“好了,先生们,我想二位可以结束这场小小的讨论了。”他严肃的看向林特和安德鲁。这时,安德鲁双臂环抱在胸前,眸色暗沉,恢复到了二人进屋时的神情。
“富家的公子哥。”林特心想,“多半和政府那群老饭桶一样,无所事事,只是来军队里混日子罢了。”
“卡斯伯特上校,能否告知我们现在的形势如何吗?为什么地区突然开战?十字会并未受到任何撤离平民的消息。现在伤员全用进十字会,我们的人手完全不够,我是否需要请示上级从临近的镇子调些人过来?我们已经征用了林特医生一天的时间了。”麦金地尖锐的向安德鲁发问,语气不可置疑。
“莫德尔将军,正是让我来安排此事的。前线的事,恕我抱歉,无可奉告,不过我可以确切的指出,这次联军对合约军的袭击是成功的。而且这次全是合约自找的,他们杀了我们的外交官。而且我们交战的地方离城镇还有五英里远,战火不会蔓延此处。”安德鲁冲着麦金地扬起了眉毛,刻意加重“保护”二字。
“多么官方的说辞,简直是愚昧之极。”林特想到。如果批评政府可以得奖的话,我们的林特医生绝对以领先他人百倍的优势,摘得桂冠。
“现在所有人都人心惶惶,我想请您登报说明此事,说明战火不会蔓延到城镇里。恕我直言,那里经不起战争了。”林特对安德鲁说道,他此刻更加厌恶这个来自政府的人了。
“我会尽力一试,但你也知道,莫德尔将军指挥着一切,我不知道这个成功的几率会有多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将罢了。”安德鲁耸了耸肩“不过我可以保证,现在城镇里的人都是安全的。”
“呵!那现在这么多伤员,怎么办?”麦金地几乎快要跳起来了。
“莫德尔将军说,三日之内,政府会从首都调20名医生和药品来到这里进行支援,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十字会的众人多加照顾,现在已经停战,应该不会再有更多的伤员来到这里了。”
“但愿如此!我们都快要逼疯了!”
像是被张着大嘴的饥饿的兽,吞掉一般,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尴尬的沉默。林特突然指向安德鲁的肩膀,打破了这层障壁。
“卡斯伯特上校,您的伤口开裂了,我看到有血迹,您介意我替您包扎一下吗?”
“不介意”安德鲁平淡的说道,好像这伤不是出自他身上似的。
林特走上前,动作娴熟的替他包扎。他注意到,伤口很新,而且像是枪伤,林特扯了扯嘴角“难不成这人还会亲自上战场吗?”他讥讽的这样想。
“我们林特医生总是这么细心”麦金地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说道。
“别忘了,你现在欠着我两个人情呢!”林特接过话茬。
“我们林特医生记性还是这么好”
“哦,对了,记得让十字会报销我的餐费和路费,要不然我可没有多余的钱给孩子们买吃的了!”
“瞧瞧,我们林特医生还是这么善良热心!”
这时屋内三人都笑了,掩盖了刚才的不愉快。安德鲁看向林特,绿色的眸子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
“林特医生,你有考虑过到军队里当一名行军医生吗?”安德鲁发话。
笑声瞬间消失,林特愣在原地。
“抱歉您说什么?”
“您愿意到我军来当军医吗?毕竟您的医术是那么精湛。”
“不,不需要,我想我不需要。”
“可是军队需要您这样的人才,我们可以开出非常优渥的条件。”
“不用。”
麦金地伸手拦住了疑惑不解,想要上前探问究竟的安德鲁。麦金地知道,这对于林特来说是一个禁忌。
幼时的回忆如触手般爬上林特的心头,他向后退着。“我想我需要回去了。克里维在晚上还有问诊,我要回去了,再见。”
干巴巴的句子飘在屋内,瓦特砰地带上门,几乎是狂奔着冲出了十字会,引得路人驻足观看,可是他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回去!”林特只有这一个念头,“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