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故事开始于1912年。在紧张的时局下,边境小城布鲁塞的秋天显得极为短暂。克伦维尔湖畔的天鹅早已飞去南方度冬,这是科林未料到的,用他的话说,一切都是那么反常。
“1912年10月,听说南方那边又起了冲突;今天艾达老爷来看他的腿伤,不过那是老毛病了,他说最近疼的厉害…”
桌前的男子在笔记本上书写着,起居室的窗户半敞,带来荒地上孩子们的嬉笑。他约莫20岁,以一种他认为最舒服的姿势,斜靠在墙与椅背之间;身上蓝白格子衬衫浆洗的干净,只是领口略有磨损,看出主人曾穿了多时。小臂搭在老旧的,吱呀作响的木桌旁,左手不住的用笔帽敲着不为人知的节拍。
“还有一礼拜就是母亲的生日,不知母亲在那边与父亲生活的怎样,记得寄信,记得准备礼物…”
这时,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男人的思绪,哭声隐约从门缝中传来。他匆忙合上书,小跑着去开门,眼前的情景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门口站着一群七八岁的孩子,中间高个男孩背着一个哭泣的小男孩,鲜血从他额
头汩汩冒出,滴在衣服上。男人认得那孩子,叫克里维,他正号啕大哭。
“林特医生,快救救克里维,他,他脑袋磕在石头上,你看!”领头的小孩拽着男
人的衣服,脸色惨白。
“上帝保佑,快进来,阿尔伯特。快把克里维放在那边的床上,小心别碰着他的
伤口了。”被称作林特的男人一边退后,让小孩们进到屋内,一边吩咐道“剩下的人去通知克里维的父母。”
一名女孩风风火火的冲出屋子。林特洗干净手,拿着纱布,折成三折,小心的擦
干男孩脸上的血污,克里维又变得眼泪汪汪了。
“所以,克里维是怎么弄伤成这样的?林特微微蹙眉,“别那你们惯用的伎俩说什
么追兔子摔的,还是说你们又开始玩模拟打仗的游戏了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话虽如此,他手下没有丝毫停顿。两指沾一点药膏,左手系绷带,不出眨眼功夫便将血止住。克里维也停止了哭喊,只是抽抽搭搭的吸着鼻涕。
“我们不想欺瞒您,先生…不过这次,这次真的只是一个意外!”阿尔伯特双手绞
着衣摆,不敢直视林特的眼睛“我们刚才在东边的山坡上玩,克里维爬到树上摘果子。突然,我们听到好大一声枪响!然后他就从树上掉下来了…”
“所以,我真是不明白爬到树上摘果子和掏鸟窝到底有什么乐趣。不过显然我已过了这个年纪”林特长叹一口气,打上绷带的最后一个结,双手环抱,盯着这群顽皮
的雏鸟。
“我们在比赛呢先生。”
“好吧好吧孩子们,下回注意一些吧!我可不想房间里塞满了破了壳的鸡蛋。”他着重看向阿尔伯特,着补道“至于枪声的事,你们知道的,三英里之外的地方,最近两个月有驻军。你们应该是听到某个像你们一样顽劣的小士兵,溜到这里打鸟玩吧,别放在心上。”
孩子们点了点头,有些事上他们还是知道分寸的。林特转身走向橱柜,从深处的小铁盒中拿出了小孩最喜欢的零嘴——糖块!
“给,一人一个糖块。看看时间,太阳快落山了,该回家了姑娘们,小伙子们!我还要跟克里维的父母嘱咐一声,嗯,他们怎么还没来?那就找人陪克里维一起回家吧!”林特说道,目送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向他挥手告别,走向家的方向。只有阿尔伯特一人停留,孩童的双眸望着科林,脸上挂着忧思与不解。
“怎么啦阿尔?”林特俯下身,让视线与小孩平齐。他注意到孩子身后的日光正一点点流进黑色里,只剩下火星。
林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悸,好像孩子会立刻从他眼前被黑色吞没似的。他慌忙甩掉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倾听阿尔伯特略显颤抖的声音。
“先生,林特先生,是不是又要打仗了,战争是不是又要来了?驻军,他们是不是要毁掉这里?”
林特怔住了,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无法想象连天的战火再次撕破一切。战争,这里的孩子早早被它灼烫过脸颊。科林眯着眼,看天边的火分裂,变成一小堆一小堆,直至熄灭。
“我不知道,阿尔,抱歉。”科林最终吐出这么一句话来,感到口腔里弥漫着血腥,他舔了舔嘴唇。
林特的手轻拍孩子的肩膀,或许本来想掸去阿尔伯特肩膀上的灰尘。
“回家吧阿尔,太晚了。”
这一晚林特睡得很不踏实,他总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初刚来布鲁塞城的时候。狭窄的铁笼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第二天是礼拜日,林特通常晚起。蒙利茨堡的人们常去镇上教堂做祷告,因此这一天是寂静的。而科林作为小城少有的医生,拥有如此片刻的宁静是非常不易的。可是今天,他是被邮差的敲窗声吵醒的。
“马上就来…”林特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句。他系上晨衣的扣子,刚一拉开门,羊皮纸信封就戳到他眼前。
“万分紧急,十字会的麦金地医生务必让我把这个交给您。”邮差声音恳切,“您快去看看吧,出打乱子啦!”
林特抽出信,信上笔记潦草,看得出写信之人的匆忙。信上写到:
致林特?克雷索恩先生:我知道您不想掺和政府的事情,但是联军在蒙利茨堡五英里的地方秘密交战,是前天晚上的事。现在十字会快被伤员塞满了,我们实在人手不够,请您务必要来帮忙!
麦金地?道格拉斯,随信附早六点车票一张。
看完信,林特疲惫的揉了揉眼睛。冲着邮差说道“麦金地那家伙一定告诉你我会去的吧?按他的性格,他不会仅是让你送信这么简单吧?”
“是的先生。他还说让我送您去车站。”
林特听后,对邮差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太灿烂,让邮差吃了一惊“您还好吗先生?”
“我真是服那家伙了!等我一会,我回屋里换件风衣,然后就过去吧!”
两小时后,林特出现在圣里诺十字会门前,邮差说得不错,那里塞满了伤员。护士们端着药品进进出出,没有一个人停下来闲谈或是休息
“简直比市政厅还乱…”林特低声说了一句。
一个“鸟窝”突然飞向林特,那“鸟窝”高声喊道:
“老兄!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失约的!”
原来是麦金地?本森,一个约莫30岁,矮个的男人。尽管还算年轻,但如树枝般的灰头发里,夹杂着大量白发,身形消瘦。白褂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如今再做出这副动作,更显怪异了。
“林特医生!你终于来了啊!我们从昨天早上就开始接病号了,我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合眼了!”麦金地嚷嚷道“真不知道这该死的政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昨天晚上开战是什么意思?总有一天我会把市长的头拧下来沏咖啡!”
“战事不顺吗,我看抬进去这么多伤员?”
“是啊很不顺!已经打了三波了!伤员一个接一个的送来,政府根本不管士兵的死活一味地进攻。据说他们要换指挥了。”麦金地愤愤的答道“先不说这个了,来吧,先干活,我真是要好好睡一觉了!”他打了个哈欠,招呼林特穿过人群。
林特要很小心的保证自己不撞到穿梭在各处的医生们,这并不是件易事,所有人都像地鼠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人会从哪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