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一点也不意外佑真没有发现那一出闹剧的始作俑者正是那位人畜无害的艾可。但眼下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似乎有人盯上她了,她不止一次地发现,这些日子无论她和佑真去哪里,总有一个身影在附近鬼鬼祟祟地监视二人。在二公山发传单时,若不是听见佑真呼唤,她必然已抓住那人。而这一切的起始便是自从她开始用佑真的身份证在网上做兼职后。她有预感,她和佑真平静美好的生活快到头了,然而佑真,她回头看了一眼屋里满面春色的人……
仿佛是因为自幼被孤立排斥,远离人群的佑真并未见识过人情的复杂与诡谲,接人待物总有一种不设防的善良与天真。在这种不设防的温暖滋养下,大庇天下万物,罪恶也暗自疯长。
元初这么想着,只觉得自己也霉绿斑斓的,佑真趴在床上笑嘻嘻地和艾可发信息,元初推开阳台的门,一闪身躲到太阳底下去了。天气意外的好,云山似雪,元初伏在阳台上看了一会儿天边的云,羡慕它自由自在没有烦恼,一时联想起自己,不知道自己从前是个怎样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是自己一个人,还是有一个爱人——还是自己一个人好,舒服。
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佑真在耳后面问:“你在看谁呢?”
元初没正没经胡诌道:“看帅哥,看美女,什么都看。”
佑真听了,果真也跳下床,伏在阳台上伸长了脖子张望起来,“在哪呢——”
温暖潮湿的感觉又再沿着元初的脚踝向上爬,元初丢下一个冷场,转身便要离开阳台,佑真突然被冷了一下有些意外,不解之余还是叫道:“你去哪,我有话问你。”
元初站住脚,掉过头来向她慵懒地眨了眨眼,佑真道:“艾可说,那天你把人家保安弄伤了……”
“你是代他来向我兴师问罪来了?”元初截断了她的话,虽是笑着的,却不知怎么令佑真感到一丝敌意。
佑真有些受伤,“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
元初根本不答。两人沉默了片刻,佑真深吸一口气说:“我是想问你,是不是学过武术……我是想夸你好厉害……”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她眼眶就红了,她咬住嘴唇,竭力地克制着,然而下颌还是不住地在颤抖。
元初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快意的小溪流从泥土底下淌过,听得见看不见,一不小心踩中,就要陷进去。
佑真恨道:“你这人真没意思!”她扭头“砰”的一声摔门进了屋,在屋里风卷残云地收拾东西,负气地把衣服扔进盆里,在哗哗的水声下用力地搓毛巾洗袜子,元初的无名怒火从脚底向上冒,忍过来忍过去,终于向屋内叫道:“什么有意思?”
一刹那,屋里一片静寂,元初已察觉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她已不堪面对穿好鞋子预备溜了。刚来到门口,便被一声巨响绊住了脚,她偷瞄了一眼,盆子倒扣在地上,嗡嗡乱转,衣服散了一地,洗手间的像倾翻了一艘巨轮,“海浪”阵阵,一条“水蛇”阴阴地从里面爬出来……元初立即头也不回地逃了。
佑真觉得天好像塌了,她一点也不理解,不理解自己,更不理解元初,她此时此刻,简直非常恨她。
内里翻江倒海,都从眼睛里面溢出来,佑真觉得委屈,二十多年来受过的委屈加在一起也没有这次让她感到这样委屈。
不知哭了多久,沉沉睡去了,又不知睡了多久,一睁眼,元初已经回来了。屋里没开灯,她坐在绯红的黄昏里,一言不发。
佑真的心像从无尽的坠落中忽然跌进了一张软软的网上,可是人已经不胜疲乏了。她把脸转向一旁,泪就顺着面颊印湿床单。
元初伸指为她揩泪,她哑着喉咙说:“别碰我。”
元初悄然躺在她身旁,佑真一翻身,用脊背对着她。
“……对不起。”元初说。
佑真哽咽得更大声了,元初轻轻拉起她的手,佑真便随她牵着,佑真的手指柔若无骨,在她的指腹之间,宛若一只脆弱的蝴蝶,下一秒,她将指推进那无骨的指缝中,收紧,再收紧……佑真只沉默地顺从着。
好半晌过去,佑真轻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坏……你也讨厌我,不想要跟我做朋友了对不对?”
元初感到心里像梗着一根骨,瞪着黑压压的天花板,闷闷地说不出话来,佑真忽然转过身,将头靠在了她肩膀,热泪打湿了元初的衣服,“没有。”元初终于说,佑真便将身体贴紧了她,“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死了……”元初以指作梳,轻梳着佑真的发,一下又一下。
佑真的补考过了,却迎来了另一件麻烦。当日考试结束后,一名年轻老师因丢失物品回看监控,无意中发现了几人的作弊行为,相关几名学生因佑真没有协助作弊怀恨在心,一口咬定佑真参与了作弊。东窗事发后次日,便有人以匿名实名的方式在校园的表白墙和教务处举报佑真考试作弊。一石激起千层浪,学校因此组织了调查小组,对举报内容进行调查核实。
佑真上午被辅导员约谈,下午便带着肿得核桃似的眼睛回到房子。
“我没有作弊……”佑真哭着说,“她们问我要答案,我没给……她们现在一口咬定我参与了……怎么办……我会不会被记录在档案……”
“你先别着急,看监控了吗?”元初问。
“……镜头上只能看见她们给我说话……我拒绝的话因为太小声没录到……”
“对卷呢?你没有给,试卷答案重合率也低啊。”
“她们说我自己打了小抄没拍到……老师让我找没作弊的证据……”佑真抽噎得话也说不完全。
“别急,我想想。”元初替佑真抹去眼泪,又给她剥出一粒糖道:“毕竟录到你说话了,虽说应当依照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我们却也不是一点证据也拿不出来。”
佑真含着糖,眼里还在掉泪,“我们能有什么证据……”
元初蹲在佑真身前,“不是还有我呢?我可以证明你这段时间足够努力,不需要作弊。你不用担心我是你的朋友别人不相信你,说个难听的,当下那些试题,我就考个满分也是寻常,莫说教出一个过合格线的学生。”
元初这话倒不是吹牛,佑真却更难过了,“那怎么行呢?警察局还找你呢……”
“在你被冤枉记录在案和我可能被抓回去之间,当然选择后者啊!况且,你放心,也未必需要我。这种垃圾,肯定手上不止一件腌臜事……老师给你几天?”
“一个周……”佑真擦干眼泪。
元初笑道:“那足够了!你这两天就好好休息看书,这些都交给我。”
因为过目不忘,回忆在元初的脑海里就像一卷没有中断的录像,这意味着,每一天的每一件微不足道的琐事通通记录在案,而每一个行为若没有明确的时间标签,如若需要索取所有和某人相关的片段则需要时间筛选。
为了尽快帮助佑真找到有力证据,元初用一晚上的时间将佑真补考当日的所有回忆列了一个表格,又分类出陷害佑真女生的单独回忆。原本只是机械性地整理并无抱很大期望,却意外获得找出了关键的切入点。
当日佑真与她在教学楼下说起那个排挤她的大学室友之际,在元初的回忆记录里析出了两个重要的声音,把这段对话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却发现这段对话到关键处却缺省了。从环境音可以判断,当日两人对话的场景就在教学楼上,如此只需找到监控录像即可。
本想立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佑真,却考虑到无法对佑真解释发生在自身的种种现象,唯有按住了兴奋,待快到教学楼时才道:“真真,我找到切入点了,应该很快就有好消息!”
她全副心思都在传达的“好消息”上,佑真的注意力却在话里别处,一句话说完,两人都是愣的。“你怎么了?”元初抬手就要摸她额头,佑真把身子一仰躲开了,道:“是吗……是什么呢?”
元初说:“说来话长,你得先陪我去问校务处查一个监控录像。”
“好,什么时候去?”
“中午吧,你早上不是还有课。”
佑真都应好,恍恍惚惚和元初道了别,走了好远才又捡了魂似地转过身叫道:“你等等。”
已经看不见元初了,佑真幽幽轻叹,正要作罢,遥遥看见元初又跑回来了,“唉——怎么?”她隔着遥远喊。
佑真括着双手,对元初喊:“昨晚我忘了——老师说——给我爸打了电话——所以——”
元初已经跑到眼前了,“所以呢?”
平日里肩并肩,元初只较她高半个头,这一刻佑真突然觉得她身高压迫,“所以……中午得跟他吃饭。”
元初慢慢点点头,“哦……好。那我不做饭了。”
佑真点点头,元初也点点头。
佑真抬眼问:“你不走?”
“你不是也没走?”
佑真皱眉抿嘴笑了,元初也笑。
佑真脸上泛起红晕,“你真有毛病!”
两人又道了一回别,佑真走了几步,回过头,元初却还在原地——就那么立在那儿,双手抄在口袋里歪着头朝她淡笑。
佑真含着笑,直至走进教室才又忍不住隔窗眺望——此刻那里已然空无一人。佑真失落地抽回目光,打开书本。却不知那人正站在过道与她隔着一道墙。
直至上课铃声响起,元初才预备离去,正转过身,面前站着一个60年代美国白领打扮的女人,似是等了她许久。
“叶瑾彤。”女人伸出手来。
“我认识你?”元初问。
叶瑾彤说:“你那天不是在找我吗?”
元初:“你认识我?”
“何止认识,你是1225。”
元初听不懂,但直觉这个女人知道她的从前。“你怎么找到我?”
“佑真银行卡的流水。”叶瑾彤道。
以佑真的能力是不足以让各类公司给他打钱,元初觉得合理。
“警察局保护证人的**,我差点动用自己的职权。”叶瑾彤无奈一笑。
“你找我要干什么?”
“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新人类NHP1225会和ABIGAIL组合在一起。”叶瑾彤摇了摇手机,上面是元初和佑真发传单的照片。她软声劝道:“师姐,该回去了。”
元初觉得命运像一道越升越高的浪,开始向她展示它的力量,事到如今,元初只剩下一个坚持:“……我是好人吗?”
叶瑾彤思索了片刻,“当然是。”
元初沉吟半晌,“那我如果不回去呢?”
叶瑾彤做出理解的表情,“我当然知道你有多厉害,自然……也知道你……不那么厉害的地方。”
元初反问:“你是在威胁我吗?”
叶瑾彤摇头,“师姐,你真是我最佩服的人,即使在毫无记忆的情况下,你仍然能有着如此过人的心理素质。我不是威胁你,我是规劝你,你不能再和佑真待在一起。这样对你,对她,都不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元初不相信,但她显然熟识佑真。
“你真的……没有一点记忆了?”
“我不知道你在指什么。”元初说。
“这样的事,你应该已经习惯了才对。”叶瑾彤说,“对于你亲自抚养大的孩子……难道不是应该退居幕后,看她过上简单幸福的日子?何必再搅乱她的生活呢?你不出现离去,我就不用做那么多的工作,对她的大脑恢复也有益处。”
元初决然要走,“我确实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再见。”
叶瑾彤拉住了元初的胳膊,“明哲师姐——”她手里捏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人怀抱着一个7、8岁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的轮廓一眼即可辨认是如今的佑真,而那个女人——元初对着照片堆起了眉头。
“我可以给你时间,但是,你必须跟她说再见。”叶瑾彤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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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