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朵花,眼看着种子发芽最后长成一朵花,这朵花最娇美灿烂的时光统统献给了她,光阴如流,她亦将亲眼见证她的衰败。明哲突然不知道,究竟什么才算是长久?似乎为了长久所付出的努力,反倒催化了她的灭亡。如果“长”意味着“短”,那么到底什么才是“长”什么才是“短”?
庆幸她的速度还能追赶上佑真不支倒下的一刻,明哲抱着不支的佑真,下颌贴着她冰凉的额头,“真真。”她低声叹息,心绪起伏,良久,才挤出一句:“……柏舟说我忘了什么才是真,本来这句话是回答她的,但我想把它告诉你,‘心’所在处……即为‘真’。”
微颤伴随着一种更深切的悲伤化作一阵滚烫冲袭上来,佑真疲倦地闭上眼,将头靠在明哲肩头。
明哲道:“你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
佑真咧着干涩的嘴唇,做口型道:“你真讨厌啊……”
“会吗,我觉得我还挺有魅力的。”
“唔,让我们为你挣破头……”
“得谢谢你还愿意争我。”明哲含笑,“睡了一天,想不想逛逛?”
佑真摇头,“不用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明哲并没有领悟到这话的涵义,道:“有个生物休息区还不错,有花有草的。”
佑真闭着眼睛倦笑,“那里原本是个光能实验室,第一批进来的研究者因为精神失常在那里砍杀了数人后,改造为现在的休息区。休息区随处遍布NHP相关的书籍。”她虽闭着口,声音却还在明哲耳边,“东区有一个资料室,这资料室不对外开放,白灰色制服的工作者大多刷卡进出,紫绿色制服的人员则是需要静动脉识别,凭借即时发放的一次性密码条扫码进入。这些人员都没有访问权限。这里面收录了NHP不少机密资料。”
明哲怔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这些……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脱离机体的束缚,CITTA的脑波协调已经强盛到这种可怕的程度;或者说,这种强盛的程度变相说明了机体正在急速迈向衰亡。
“……意识转移手术后。”佑真道,“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困难——直至我被另一个意识挤出身体后,一切开始变得不同,就像有一双手,但一直被束缚了一只,突然之间,另一只手自由了。然后,清醒和沉睡的界限开始变得不分明,有的时候沉睡反而令感官更加自由、灵敏与清晰。每当我动用到另一只‘手’时,身体的状态就每况愈下,身体越衰弱,那只‘手’就越有力……”
“那么,意识转移后的事,你都记得……”明哲恍然。
“是不是很可怕……”佑真终于睁开眼,因机体退化淡得发灰的瞳孔有种令人心颤的穿透性。有段时间,甚至连她自己也畏惧自己。
明哲却只是呆呆地,心疼地看着她,像看着一件破碎宝瓶,她抱紧佑真,将脸埋进她的秀发,那本就是造人术,却被她自以为是地拆分,“是我的错……我不该去碰那些人性无法掌控的东西。对不起……对不起……”
素来坚强的爱人无措宛若孩童,佑真仰着头,任由他抱着她虚弱的身体,缓缓抬起手,学着明哲安抚自己的模样轻轻梳着她的发。一双清亮的双眼,似乎穿透了穹顶望向幽远,干涩的嗓音却有一种定人心魄的奇效,“今晚的星星真美……”
明哲迅速抹去泪水整理自己,扬起微笑,“出去看看?”
佑真脸上闪耀出“可以吗”的光彩。
“来。”明哲抱起佑真将她放在舱床上为她简单穿戴完毕,在佑真固执地坚持下,扶着她悄悄溜出房门。两人蹑足穿过长廊,跳上电梯,机械启动的震鸣惊得佑真闭紧双眼,明哲微笑按住了她耳,微尘暗布的暗红色宽大的手掌稳稳地托举着二人向上升,佑真兴奋地望向明哲,面上的伤疤也隐隐泛出粉红。“真的可以出去?”佑真做口型。
深夜时分,从开放电梯望下去,四处空无一人,明哲做了个“嘘”的手势,捏紧了佑真的手。
迈向自由的宽阔通道里,佑真脱手一步一慢奔向紧闭的巨型密闭门,新奇地抚摸着门上巨大的手轮,回过头来向明哲眯眼笑,比画着直径有手臂长的转盘。她兴奋地发现、探索着,雀跃宛若一只久困于室的小动物,流露出富于生命张力的稚气,与那些令人颤栗的阴郁格格不入。这样冲突的性格底色反倒有种奇异的纯净,像万花筒里晶莹绚烂的组件,明哲还在迷乱,佑真已打开门一溜烟钻出去了。
骤然暴露在天地中,山风送来清冷的土腥味,两人的身影被身后基地的灯光拉得细长。
佑真闭目仰起头,深深地汲了一口野外的空气,还未来得及感叹,已被满目的星光吸引,水晶球似的天穹,微蒙的、幽秘的穹顶上,密密麻麻地散落着漫天星屑。
佑真凝住了,明哲的目光也随她向高处远眺去,一轮明月映在佑真澄澈的双眸,繁星似沉,水天难分。
“好像一伸手,就能摘到一样。”佑真用发不出声音的嘴唇无声感叹,手掌伸向天空顽皮地抓着。
四周一片寂寥,月色中的佑真,专注时有种孩子式的忧郁。世界活生生的,万籁俱寂下仍有息动,明哲抽回凝视佑真的目光与她并肩虔诚悄然静立于其中,人间烦扰宛若烛影,被拂过星群夜风吹淡了,星河倒泻,清梦也在摇曳,佑真忽然重重抓住了明哲的手——
冰一样寒冷的手让明哲惊醒,“手怎么这么冷?!”
佑真将两臂搭在明哲肩头,半个身子倚在她怀里才勉强稳住了失衡的身体,为了掩饰身体的异样,她笑问:“你会不会跳舞……”因为不能发音,短短一句话却分了三段。
“以前学过一点……”明哲蹙眉扶着佑真沉重的身体,迟缓地移动着,山风乍起,漫山树声起伏犹如和鸣,迎风一片雪影纷纷然然,不知不觉间,早盛的大岛樱洁白如玉静沉遍地。
“这山上的樱花竟然开了?”明哲脱口呢喃。
是开早的樱花,仿佛风物也有灵犀,故意给她们制造美好。
佑真停下来,垂下手去拾脚边的花,花颤巍巍地簪在明哲发间,佑真带笑欣赏。
明哲被她看得有些难为情,按着头上的花笑道:“是不是很怪?”
佑真弯起笑眼,抬起手,沿着明哲的眉宇无限眷恋地轻轻抚摸下去……莫名的巨大忧伤让明哲只是一瞬不瞬看着她,在她的手指触碰到她嘴唇的一瞬,紧紧按住了她的手。
“你们在这儿——”身后响起的声音拉回了明哲的注意力,艾可松了一口气道:“这山里冷,你们出来也不多加件衣裳!”
佑真的手滑至明哲臂弯,对她做口型道:“快回去吧,叶姐姐要担心了。”
“我们正要回去。”明哲说。
二人的和好全在意料之内的,艾可望向二人的目光仍是略带失落,他点点头,三人一同向实验室走去,艾可不经意地拾起一朵地上的樱花,说:“这株野生樱花是爷爷早年移栽过来的,一直都不开花,今年倒异常,是暖和……只是还没来得及看,就落了。”
“可以收集一些,叶子花都可以做甜点,饼、羊羹都可以。”明哲笑着把佑真簪的樱花放进外套口袋。
艾可饶有兴致地问起做法,两人聊得投契。回去的路上,佑真强打着笑容,凭借意志力克服着汹涌的麻痹感的蔓延,每迈一步都如举千斤。相应地,感官敏锐度成倍地增大了,钢筋水泥的建筑愈发透明,电路网络于可触的目下往来交错,四周人声喁喁,厨房下水道的气味绘成了整体管道结构……
三人下了电梯,经过曲折的舱式长廊,沿着一旁的金属楼梯一路向下,率先引起佑真注意的,是亮起灯的实验室东南角的资料室,透过厚重的玻璃墙,可见内里有电子查阅区和文档书籍,佑真站住脚,怔怔盯着资料室的大门。
“怎么了,不舒服?”明哲回头向停住的佑真询问,眼梢不经意瞥见资料室里走出的白歆,便将身挡住了佑真,与她换了一换位置。
“我有点累了……”佑真收回目光道。
“你先送佑真回去休息吧。”艾可竖起拇指向后指了一指休息区。
明哲明白艾可有话要说,扶佑真先回大厅。
安顿好佑真,待她在休眠舱睡熟,才悄悄退出大厅来到休息区。
艾可已等候多时,二人见面,他并无多余寒暄,开门见山道:“她读取了叶姐姐的大脑。”
所以她知道这实验室的历史,明哲对这个结论并没有太大反应,道:“黎岚他们不是也……”
“不一样,他们只能干扰,并没有操控生物脑波的能力。”
明哲想起叶瑾彤全无人色的模样,是的,庆幸佑真只是读取了她的大脑,哪怕更进一步,事情都会一发不可收拾。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这世上,除了神,就只有她可以……”
轻则经济崩溃、死伤无数,重则征战亡国、世界大战……可预见的恐怖让明哲紧握双拳,脊背发凉。
艾可道:“你们就这样跑出去,万一她落在某些势力的手里……”
“你到底想怎么样?”明哲垂着目光沉沉打断。
“我帮你带她离开这里。”艾可落下最后的结论。
明哲诧异地回望说话的人,艾可沉声道:“我会想办法。保持联络。”
呃呃呃……我这两天在滑雪,没更~就你们几个人看,没关系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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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