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电梯内凝然对望,佑真只穿了一套薄病服,脚上蹬着一双宽大的拖鞋。明哲忙解衣脱鞋,佑真连说不冷,明哲固执帮她出穿戴了。
拉着佑真来到停车场,站在了黑色摩跑前,才恍然露出难色,佑真这身衣服怎么经得起风吹。
以为佑真也踟蹰怕冷,谁知她却傻傻笑道:“我就知道是你……”
明哲失语,伸指向她脑门一戳,“以后不许这么聪明了……”
她掏出手机,在上面编写东西,不消片刻便召来一辆空车,明哲让佑真坐进去,佑真收起面上的诧异,依言坐进车里,“不坐摩托车了吗?”
“不坐了。”
豪华的配饰让佑真不禁讶然,“这是你的车?”
“不是。”明哲说。
然而没有钥匙,车子依旧发动了,佑真瞠目,“这车是偷的?”
“如果不想被抓到的话。”明哲帮她扣好安全带,为了挽救给佑真留下的不良印象,又道:“我会给他送回去的。”
“车里有记录仪……路上也会被拍到。”佑真惶惑。
“不会有。”明哲笃定。
佑真那招牌乖乖女的脸上突然绽出一抹兴奋的笑,她握着领口,越笑越开心。
“怎么了?”明哲被她感染得也笑起来。
“我们是小贼……”
“作贼这么开心?”明哲哑然。
“我坏啊……”佑真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说,车子起步太急熄火了。明哲低头操作,车子再一次发动起来,佑真猫一样的笑意划过明哲发红的耳朵,却被猛然刹停的车子一挫,巨大的惯性使佑真的额头向副驾台撞去,佑真“唉哟”了一声,却软绵绵地撞在了一只手上,“对不起……”明哲面红似血地抽回手,手忙脚乱地将车子提了一个速,车子终于上了路,佑真暗自窃笑,打开了窗趴在风里叫道:“哇——!!爽——!!”
时间像被稀释进融融的清光里,佑真看了一会风景转过头,“我们去哪儿?”
叶瑾彤已把佑真的房子搬空了,明哲说:“先回我那取两件衣服。”
“你那?”
“嗯,你小时候去过的……”
“你给我讲讲我小时候吧……”佑真来了兴致。
明哲的手机在兜里响,是叶瑾彤的信息:“明哲,你考虑清楚,带走佑真的唯一结果就是她死,你不能这么自私,我没有报警,我相信你,等你回复。”
明哲看了一眼,犹豫着关闭了手机。
许久不曾回家,房间家私的苫布上已积下不少灰,这是临海的一层两室一厅的小公寓,客厅的阳台外面就是冬日滟滟的海。
房间没有电,明哲怕冷坏佑真,急忙去房间的衣橱翻找衣物,佑真跟在明哲身后,揭起苫布看下面的陈设,“哇——”
明哲转过头,佑真不知何时打开了床头柜,翻开了一本册子在看。
“这些泥塑手印……”
每个手印下,都标着一个时间和名字。
佑真轻声读着,手指抚过标签,迷惘地张开五指,比对着自己的,“是我的吗?这么多……好小……”
明哲抱着衣服,呆呆应了一声,“你每次生日……”
“我每次生日?”佑真愕然。
是的……原来她已经为她庆过许多次生日了。是的,她是陆缆之的大徒弟,能托付给她经年累月地照顾,想必她早就知道自己的来历,那么她会否也同陆缆之他们一样怀有相同的目的,把她当做工具?只不过,她出于内疚,更有人情味一些?若元初只是一个纯粹的新人类,那么她的真诚毋庸置疑,可是,这并不是偶然。
“你,”佑真忍住了心酸,“你知道……我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失去记忆么?也是因为……我脑里有一颗肿瘤么……”
从佑真要求带她走那一刻,她就预料到会有今天。事到眼前,终于瞒不住了,明哲说:“二十多年前,实验室发生了一场大火,原本的NHP资料文献焚毁过半,是我重建了数据……你父亲对我说……她有一个未足月的女儿……因为他夫人自杀了,所以他想保存她的血脉,他为那个女孩儿私自做了意识转移……那孩子没有做过任何转移意识的训练,却不知为何,成功了……女婴的意识在新机体中被保存了下来,除了有意识反应,她无法自主呼吸、存在运动障碍、无反射能力……以他当时的技术并不能维持女孩儿的生存发展……只能拜托我去后期完善……我告诉他,失败率高达90%……他还是把你交给了我。意外的是,这个孩子,在一次次更换身体后,居然渐渐成长起来……”明哲茫然摇摇头,“所以每次手术后,你父亲一来为了避免我的存在泄漏NHP的机密,二来希望保证你平凡的生活,每次术后都会让叶瑾彤为你重建记忆。那些年,我对这个并没有异议。”
“所以这些年,你都被蒙在鼓里。”佑真黯然,原来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局棋,只有他们两人置身其中。
明哲向她望,“你……怎么知道的?”事实上,陆缆之转移的根本不是什么女婴的意识,而是已经濒死的柏舟的意识,柏舟没有经过意识训练,一心求死,才导致了后来的局面。原来陆缆之执意找她参与的原因并非是看中她作为明哲的能力,而是她根本就是当日NHP的核心研究者之一。
“偶然。你呢,你后来是怎么知道的?”佑真红着眼问。
“我在叶瑾彤的保险箱发现了一份关于柏舟的意识转移操作报告……”为了提高算力,她联动了所有现存NHP的机体的大脑。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就是柏舟?”佑真难以置信地问。
明哲摇头,蹲在佑真面前,为她套上帽子、围巾,“基于各类数据,叶瑾彤他们,更倾向认同你是一个……纯粹的NHP机体……你的所有反应累积都是经过后天学习锻炼的……”
“所以你也这么认为?我是一个——机器人?!”佑真急了。
明哲说:“我摇头,是因为我不这么认为。”
佑真站起来,“你怎么认为?”
“你有灵魂。”明哲握住佑真的手,“你有你独立的灵魂……这也正是我如今迷惑的地方……我不知道……NHP是否也走入了……神学的胡同……就像是一个——人造的……转生。”
“你……”佑真潸然,“也希望柏舟醒过来对吗?”
“真真……”明哲不知如何表达自己。
佑真哭着说:“你们都希望柏舟醒过来,因为我是……无所谓的人……对吗?”
明哲摇头,她不知该如何向佑真自证,佑真哭道:“因为你是海潮……你爱她,她也爱你……”
明哲拧着眉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怎么不是,你不爱她吗?”佑真哭得鼻头也红了,“你会来找我,也是因为我长得和她一样……”
一切的自证都是苍白的,可明哲还是想向佑真证明,“如果……我真的这么想,我为什么要带你走?”
佑真背过身,迟迟发现颈上的围巾正是自己织给她那条,她若不在意,怎么会单独特意收起来,她若在意,怎么舍得就此收起来了,“你之前还不是不同意……你现在没办法了……”
明哲听到这里却被气得笑了,“我是,是没办法了……”
佑真心里隐约是明白的,因为作为一个女子,对待情感,有与无再没有旁人比她更明确。只不过对爱情的独占欲,让她不甘两人之间有第三人的影子。如果明哲心里没有她,断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然而听到这一句还是呼哧转过头,明哲正带着笑看她,原本要发泄的情绪变成一句有气无力的嗔怪:“我就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明哲若有所指地说,把衣服递给了佑真,“换上,然后我们走。”
明哲掩上了门,剩佑真一人坐在卧室,低头看了看明哲为她找的毛衣秋裤袜子,不禁觉得有些丑,穿成这样,更被比下去了。打开衣柜,里面挂着几件明哲的旧年的衬衫外套,下面叠着的,尽是一些由小到大的女孩儿衣裳。
佑真不禁鼻酸,关上了衣柜沉沉靠在上面。
再次上车,二人都变得沉默起来,最初的雀跃消失了,凛冬的黄昏渐至,车子停在一处海边观景台。两人下车吃了一点东西,佑真就趴在窗边看夕阳,血色的夕阳凄美绝伦,佑真感叹:“……这样的日落在梦里有好多次了。”
“你能记住你的梦?”明哲问。
“记得。记得好多呢,但有些经常做的梦,从来也没有完整……”她的目光被夕阳融化,怔怔地问:“我15岁呢,我们是怎么样的?”
明哲柔声说:“15岁……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大概你已经进入叛逆期,我已经不太懂你了。有时候,你会来实验室等我,又什么都不跟我说。”
“我懂啊……”佑真接话。
明哲定定看着佑真的背影,忍住了想去抚摸她长发的冲动,佑真转过枕在胳膊上的脸,迷离的目光直望进她眼底,“我真的懂,想听么?”
明哲移开目光,“那个时候,好像还有个男孩子追你呢。”
佑真探究地看着明哲,明哲被她看着一时有些惶然,窘笑道:“怎么了?”
“你吃醋吗?”她认真地问。
“不。”明哲说。
佑真紧闭嘴唇,缓缓地眨了眨眼,明哲皱起眉回忆道:“我一直当你孩子……”
“现在呢?”佑真问。
“现在……”明哲低下眼眸,沉吟不语。“佑真……”她忽然轻声唤。
望着佑真认真的表情,明哲说:“你想好了吗……跟我在一起……根本——”
突然一阵冷风袭来,佑真推门下了车。
明哲在车里坐了两秒跟下车去,佑真在前方走,明哲默默地跟在后面。
察觉佑真正朝沿着马路往回走,明哲叫道:“真真——”
“与其等你放弃,不如我自己回去。”她远远地说,“到现在,你都还在犹豫!”
明哲站住脚,猎猎风中,人像只逆流而上的鱼。
“我回去!换回你们的柏舟!”佑真扯下帽子又去扯脖上的红围巾,“我给你的你都不稀罕,要它干什么!不如扔了!”
明哲说:“你跟着我……明天怎么办?”
“你真的后悔了?”佑真受伤地说。
“你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我……”
“所以你又要退缩了,你又要动摇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佑真咬着嘴唇,眼泪从通红的眼睛里滑下来。
明哲急切地摇头,“我不能让你死的!!”
“你骗人!!”佑真吼,“你只是不舍得她!”
明哲垂着两手无措地站着,佑真握着拳,大步上前,唇上撞来柔软的东西让明哲怔住,她的姑娘紧闭双眼,整张脸从眼圈红到了脖颈。她是这样青涩,以至于双唇紧闭全身僵硬而颤抖。
明哲没动,佑真圈住了她的颈脖忘情地极力地贴近她,只是不得要领,她几乎半挂在她身上,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明哲锁着眉,为极力避免仍然走到了这一步。她轻轻捧住了佑真的脸,“真真……”
佑真睁开迷蒙的双眼,正对上明哲专注的目光,明哲凝重而细碎的啜吻落在她的额心、眉头、面颊、鼻尖,每一下,都伴随着小心翼翼地轻颤和一句话“你跟艾可回家那天,我想过,如果你不在了,这个世界对我就没有意义了……”话落和吻同步而至,一样迅疾、猛烈,像湍急的河流突然遇见悬崖变成飞瀑。
白白这个冬天玩雪了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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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