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歌 第17章 夜出诊

入夜，天公不作美，天上又下起了滂沱大雨。街道上的行人渐渐稀少了，就连街边的乞丐也不得不去找些避雨的破庙躲避。今夜，杏林堂早早地关了门，准备休息。

边歌躺在床上，看着屋顶，这是郁栖川补好屋顶以来面对的第一场大雨：“郁栖川，你说你补的这屋顶还会漏水吗？”

躺在地上的郁栖川看着屋顶：“目前不会。”

边歌闭上眼，静静聆听窗外的雨声，心绪有些纷乱，有时候真的是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才知道郁栖川的可贵之处。她翻过身往里面挪了一个位置：“要不，你上来？”

“是，公子。”郁栖川卷好草席放在柜子顶上，随后上了床榻，睡在边歌的身边：“公子，你对我的态度完全不像是对奴隶的态度。”

“对奴隶应该是什么样的态度？”

郁栖川想了想：“非打即骂，不会让奴隶爬到主人的床上，除了……”他顿住了，没有说出后面的两个字。

边歌也是心知肚明，她转过身，看着对方的侧脸，是如此的精致，恰到好处的鼻梁，既不会显得突兀，又与面部的形状搭配得当，白皙细腻的皮肤毫无瑕疵，纤长的睫毛，还有健壮的身体都让她也羡慕至极。

郁栖川意识到某人的眼光在盯着他，他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松身体。

“我有样东西要给你。”边歌在他耳边说道。

“嗯？”郁栖川扭过头看着边歌，在他眼里，边歌虽然病恹恹的，但却有种不服输的韧劲儿，这种韧劲儿表现在脸上，就是时常皱眉，导致眉宇之间印下了一道细微的痕。

边歌拿出了锦囊，从里面拿出了四枚戒指，交给郁栖川：“这是你的。”

“是我的。”郁栖川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惊讶，他只是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怎么会在你手里？”

“呃……是这样的，那天我上山采药，从山上摔下来，摔到了你身上，当时看到你一个快死的人了，也用不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就偷偷拿走了。后来心里过意不去，才回去救你。”边歌一边说一边专注地观察对方的反应，没想到郁栖川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太惊讶的反应。

“这么说那天踹我一脚的也是你？”

“是啊，你抓着我的脚不放，我只能踹你，当时我也不知道你的伤口刚好在腹腰上。”边歌心想，“东西已经给你了，你要是想走就走吧，要是阿史那耶橪和他的部族追过来，你也不好收场。”

…………

郁栖川没有说话，他的手指摩挲着四枚戒指，似乎在思考。

“没关系的，”边歌继续说道，“这段时间，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呢，也很感激你。咱们就算两清了。”边歌将狼牙也一并还给他。

郁栖川接过狼牙，狼牙上还留有对方的体温。他久久没有说话。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中原大夫为什么会这么好心放他走？还没有收任何的好处！

他留下了戒指，随后靠近了边歌的耳边：“我承诺过，会永远当你奴隶，供你驱使，决不食言。”

边歌听到这话，扭过头看他，结果对方的唇轻轻擦过自己的脸颊，她的心比平常跳得更快了。

郁栖川看她没有说话，就抬手把狼牙戴在她脖子上，做完一切之后，他躺回原位，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在他的心中漾开。

边歌抬手握着胸前的狼牙，有些诧异：这人难道真的要跟着他一辈子？跟着就跟着吧，也好有个白捡的干活，反正怎么算自己都不亏。不过，她也为郁栖川的守信由衷敬佩，大丈夫一诺千金，承诺既出，哪怕前方有万山阻隔，也无能拦住他的决心。

两人各自怀着心思揣测对方，渐渐入睡。

半夜，有人急切地叩响杏林堂的大门，一声比一声急！

郁栖川立即起来，刚想走出去就被边歌拉住了手腕：“小心，是不是阿史那部族。”

郁栖川点点头。他走到门口，没有着急打开门，而是从门缝儿看出去，外面漆黑一片，只有一个打着灯笼的女孩在拍门，她撑着油纸伞，不过雨势太大了，她全身都已经被淋湿了，活生生一个落汤鸡。

确定没有任何的危险之后，郁栖川拿下门闩，打开门。

这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立即冲进来跪下，抓着郁栖川的衣裳：“大夫，大夫！救救我娘！您快去救救我娘！”

“等等，你不用着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娘我娘她刚刚突然昏过去了，口鼻都流血，您快去救救她，我求您了，大夫！”女孩仰着头泪流满面，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边歌听到声音披衣从里屋走出来：“你家在哪儿？”

“城外往东十里地。”姑娘知道自己求错人之后，立即转向了边歌，“大夫，您一定要救救我娘，我就这么一个娘亲！我真的不希望她出什么事情！”

“好了，好了，我又没说不救，只是这出诊费可能会高一点。”边歌一边说一遍披上蓑衣。

“你要去？现在？”郁栖川问。

“是啊，你没听她说，她娘亲很危险吗？既然她找上门来了，我就不能见死不救。”边歌披上蓑衣后，又找到了斗笠。

“不管多少钱我都会想办法凑齐的！只要大夫您愿意去救我娘亲！”姑娘的表情很坚定。

“我也去。”郁栖川说道。

“可我这里就这么一件蓑衣，你怎么去？杏林堂也需要有人守着。”边歌说着从柜台下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木药箱，在里面简单放一些急救药，还根据姑娘描述的症状多备了几种可能会用得上的药材。他收拾齐全之后，合上箱子，挎在右肩膀上。

郁栖川跟着他走到门口，边歌下了死命令：“在这儿停住，别跟去！我又不是第一次出诊了，你好好看着杏林堂，别让小偷来偷了我的钱，我的钱都在枕头里了！可千万看住了！那可是我攒了好久的！”

郁栖川看着他，神色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去吧，我会好好守着杏林堂的。”他目送边歌的身影冲进滂沱大雨中，随后慢慢消失在雨水中。

他原本想回去继续睡，可现在边歌在外面出诊，他也不敢一个人睡觉，生怕边歌在外面出什么事。

他有时候也很奇怪，作为一个奴隶，他只需要听话就行了，干嘛要一直担心主人的安危呢？这不是一个奴隶该有的心思啊！

事实上，在他们那里，几乎没有一个奴隶会担心主人的安危，要是主人某一天突然死了，他们还求之不得呢！因为这样，他们就有机会成为一个自由人，当然，也有可能会被另外一些人买来做奴隶。

他看着外面的雨，心情益加烦躁！

*

抚冥镇城门口，大雨如注，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雨声！空荡荡的大街上，渐渐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一男一女，男的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怀里还护着药箱子。另一个是个小姑娘，年纪大约十七八岁，手里撑着一把发黄的油纸伞。

两个人在雨中的大街上狂奔，似乎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守城的士兵站在城门里面，看到两个人：“你们干什么的？”

小姑娘说道：“军爷，我是刚刚进城找大夫的，你不记得我了吗？”她把伞举高了，露出一张狼狈的脸。

“是你啊！你还真找到大夫了？”他立即去开城门，随后看了一眼大夫，认出了是边歌，“边大夫，你这出一趟诊多少钱？”

“看情况。”边歌没有心情跟人闲聊，她跟小姑娘立即出了城，随后往城东跑去！城外的东部多半是平路，但是也有一些比较缓的坡，如果一不小心滑下去，按照现在这么一个瓢泼大雨的夜晚，要重新爬上来也难！

小姑娘手里的灯笼渐渐被雨淋湿了，还没到一般的路程，忽然间就熄灭了。她有些慌乱，因为她从来没有再夜里一抹黑地走过路：“边大夫，我的灯笼被雨水打灭了！”

“没事，你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应该没问题的。”

两人摸黑前进。

边歌自己也没有摸黑走过夜路，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完全不认识的路，她只能凭感觉一步步试探。然而，她踩到一块鹅卵石，脚底一滑，直接滚下了山坡！

“大夫！边大夫！大夫！你听得到吗？喂——”小姑娘听到边歌滚下山坡的声音，立即匍匐在地上，她摸着地上的石头，摸到了斜坡的边缘，下面似乎深不见底。

“边大夫——”她嘶哑着喉咙喊了好几声，整个世界除了雨声再也没有任何的回应，她不知道边大夫在底下怎样了！

“边大夫，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找人救你！”她想起了娘亲还在家里等着，但是现在自己招来的大夫却掉下山坡去了，她崩溃得趴在地上大哭，但是哭了一会儿，她立即爬起来，用沾满污泥的手擦了一下脸颊。

她现在还不能哭，她还不能放弃！

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回去城里找人援救！

边歌在滚下山坡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的，现在停下来了，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躺在雨中，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只知道腿脚很痛，根本起不来，脑子也晕乎乎的！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雨水打在脸上的痛苦！

阿娘，你保佑一下我吧，我还要赶去救一个病人……他想着，手指动了动，但是依旧抬不起来，她意识到他的右手扭了！她只能挣扎着用左手撑着地面，支起自己的左半边身体，然后让自己翻了个身，趴在地上，这样可以减少雨水对自己的滴打！

她靠左手不断地往上爬，但是上坡的路太长了，凭她一只手根本爬不上去！

“有人吗？”她拼尽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不过声音极其虚弱，还没有传出太远的距离，就已经被雨水打散了。

“有人吗……有人吗……来救救我……”她的嘶吼变成了呢喃，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郁栖川就在身边，起码跟她这具残破的身体比起来，郁栖川更有力量。

她的左手攥成拳头，狠狠地在地上捶了一下，竟然虚弱到连一点泥浆都震不起来。

她趴在泥泞的土坡上，仰天长叹，任雨水不断地打在面上，她闭上了眼……只剩微弱的喘息……

另一边，到达城门的小姑娘朝守城的士兵说了这件事，让他们立即派人去救，但是守城的守卫却说，他们的人手不够，而且城防的长官不允许他们到处乱跑，只能守着大门！要是出什么事，他们也不好交代！

小姑娘听到这话，支撑着她跑了一路的气瞬间泄了：“那可怎么办？边大夫……还在山坡下不知道是生是死……”她坐在城门口哭起来。

“还有我娘亲，她还病着，在家里等着我呢！我来找大夫，结果却害了大夫……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苍天啊……你说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城门的守卫也只能默默看着，爱莫能助，不过他让小姑娘赶紧去杏林堂看看，是否还有人能帮得上，多找几个边大夫的邻居，应该能把人救回来！

要是这么个大雨天，让边歌在外面淋一夜的雨，估计小命也难保喽！

小姑娘立即站起来，撑着断了两根伞骨的油纸伞，继续往杏林堂跑去！她知道还有一个人，他应该会去救边大夫！

杏林堂的门开着，自从边歌走后，郁栖川的心就七上八下的，他不敢回去休息，但是做什么都无法静下心来！

他甚至有些懊悔，为什么要听边歌的话让他这么虚弱的一个大夫冒着这么大的雨出城！而且城外的路向来不好走，一不小心出个什么事，那以后这个杏林堂怎么办？

他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五更天了，五更的早晨虽然下着雨，但天空已经开始蒙蒙亮，勉强能看到一些事物。

他走到门口，坐在门槛上，等着那个人回来。他拿出边歌昨晚给他的四枚戒指，心虚纷乱就像现在的大雨一样。